2016年5月9日，于石门。
《象》曰：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易经：坤卦》
1. 鞠躬是有要求的，也是被要求的
记得在94年我考入高中参加入学典礼的时候，好几位校领导在台上轮番轰炸了几个钟头，当然讲的基本都是没人爱听的废话，高举什么旗帜，坚持什么思想，贯彻什么理论，紧紧团结在谁的周围，然后啥啥啥的。最后再吹一吹我们学校好、很好、非常好，老师也好、很好、非常好。作为学生的我们要努力、努力、再努力，就像一个奴隶一样继续努力。大半天也晃荡过去了，真正能记住的并且实用的有两点，一是男生不许留长发女生不许穿超短裙，二是进老师办公室要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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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男生不许留长发女生不准穿超短裙的事儿，当年的高中都是那么要求的，也没啥稀奇。但进老师办公室要鞠躬这个要求，好多地方都没有，起码我在上小学和初中的时候都没有，后来进大学后我还特意打听过，其他高中也没有这样的要求。当时典礼上讲这话的老师还特意强调了，甚至还做了演示，鞠躬并不仅仅是弯弯腰，点个头，而是要求必须鞠九十度的躬，不够九十度是不算的。
2. 鞠躬使人头疼，也使人无奈
入学之后就是上课下课的重复日子，同学们也差不多淡忘了关于鞠躬的事儿。可是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情况自愿的或者被迫的要进老师的办公室，比如交作业问问题，比如接受老师的批评或者表扬。交作业的事儿有课代表代劳，问问题可以问同学，被表扬的情况好像高中三年都碰不上几次，这些都可以避免进老师办公室要鞠躬的事儿。但是我们这样活剥可爱、哀嚎学习的混小子们，却经常被老师叫道办公室，当然不会是表扬。
记得我第一次进办公室好像是没写作业，又或者是上课捣乱，反正不是啥好事儿。进门之前首先是敲门喊报告，老师在里面说进来，然后开门，鞠躬，最后再往里走。毕竟是第一次进老师办公室，略微有些紧张，敲门之后喊报告，老师也说了进来，开门后就忘了鞠躬直接往里走。这时候老师来了一句“出去”，我一下子就傻了，怵在哪里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进去是肯定不行的，出来的话事儿还没办呢，当时我的脸肯定是红了，头皮也炸了。这时候另外一个老师的话算是给我解了围，“先出去，重新来！”。于是我说了一句对不起，扭头出了门，把门带上，重新敲门，重新喊报告，老师也重新说了一句进来，重新开门，非常郑重的鞠躬九十度，最后走到老师面前接受批评再教育，至于老师当时是为什么批评抑或我到底犯了什么错，当时心中一定也不太清楚，多年过去更是淡忘得一干二净了，不过这进来出去再进来的过程确实刻在了脑子里。
3. 鞠躬也要习惯，重复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时间总能冲淡一切，这句话确实很有道理。高中三年的时光足以让人去习惯一些并不喜欢的人和事，比如进门鞠躬。哪怕你再不喜欢，一次一次的重复，重复了几百上千次之后你也就习惯了。鞠躬就是这样，基本上到了高三的时候就没人再反对这个形式上的东西了。可能是习惯了，也可能是课业的压力太大，不想占用学习的时间去反对什么，反正是大家都这样，糊里糊涂的也就过去了。再说别的同学也是一个样子，也是这样鞠着躬，也是这样的九十度，看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
4. 习惯了要鞠躬，不让鞠躬了却又不习惯了
在97年高考过后我也考入河北经贸大学统计系，那年也是我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做长途汽车和火车。那时候也没有家里人送，人生中第一次出了县城，第一次出了唐山，第一次见到了天津，第一次见到北京，第一次到了河北的省会，不过晕车之人的旅程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能够记得的只是下了火车在站台外面的台阶上，托着依然咣当咣当山响的脑袋，傻傻的坐着等天亮。
村子里出来的孩子对大学的生活还是非常向往的，只是还没有等到大学生活的熟悉不再怯懦的日子，终于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去了一次统计系办公室。习惯性的敲门，习惯性地喊报告，习惯性地等着老师说进来，然后习惯性的开开门，习惯性地九十度深躬……然后就像三年前高一时候一样的满脸通红。但是不同的是，这次没有人喊我出去，也没有人喊先出去重新来，而是领导、老师以及几个在办公室内的同学们扑哧扑哧的笑声。我就真的很不明白了，难道在其他的高中学生进老师办公室不需要鞠躬吗？难道大学生进老师办公室不需要鞠躬吗？哪怕是大学里没有这个习惯，难道我低下我还算高傲的头颅给你们鞠了一个躬就那么可笑吗？还好所有人都没有憋出病来，真要是别出来一个好歹的，是不是还要我给治治？
那一次，我还是和高一那一次一样，糊里糊涂的办完了事儿，当时办的事儿已经淡忘了，唯一记得的就是一群人闷闷的笑声。从那以后，我基本没有去过老师的办公室，一是也没有什么事儿可去的，巴结老师的事儿从来不适合我这样直性子的人去做，被表扬的机会大学四年里从来没有过，好不容易犯个小错吧，直接通报批评了，也不需要去。二来自己也不愿意去，因为我不能控制住曾经习惯了的鞠躬礼，也不敢和别的同学一样晃荡着进老师办公室。既然做不到，何必惹人笑？ 不去也好，闲下来多读几本书，或者吹吹口琴、弹弹吉他、听听音乐，再或者多研究研究编程这个很适合混饭吃的学问，日子也就再一次开始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5. 我也当过一段老师，却不敢接受鞠躬礼
大学四年也就这样晃晃荡荡的过去了，然后就是工作，平平淡淡的工作。在我儿子出生的那年，我在河北师范大学软件学院刚刚成立的时候，当了第一届学生半年的专业课老师。于是我也开始像我的老师一样认认真真的讲着我的课，认认真真的去备课，像我的老师一样去兢兢业业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没有当过老师的人不会有那种体会，当你站在讲台上，面对着几十个稚嫩的孩子，面对着无数双清澈的对知识充满渴望与好奇的眼睛，任何一个有良知的老师都不会去欺骗、去糊弄。哪怕上课时候一点点瑕疵，有那么一点点讲的不尽如人意，我都会睡不着，即使半夜也会爬起来看看自己的教案，是不是会遗漏什么；甚至一次次的演练，计算时间，会不会拖堂，会不会不饱满，有没有留下足够的互动时间……于是开始上课的时候我会给我的学生们鞠躬，希望他们能够谅解我的能力有限，能够原谅我可能会出现的瑕疵和不尽入人意。不过师大和经贸一样也没有进办公室给老师鞠躬的习惯，不过我已经不敢提或者没脸提，毕竟是我自己也不敢接受学生们的鞠躬礼，因为我知道我还不配。
就这么讲着讲着一个学期就过去了，年后我也从哪家公司辞了职，也不再去教授那群可爱的孩子，一方面是因为钱和家庭的原因，另一方面却是因为我一直感觉自己的水平还不够，怕耽误了那群孩子。
6. 老师要的不是你的敬爱，而是你对他人的谦卑
也正因为我当过那半年的老师，才理解了当年老师让我们鞠躬的深意。其实当老师的并没有期盼他的学生能够带给他多大的回报，也没指望他的学生在多年之后还惦记着他，他们只是做着他们该做的，永远担心着自己亏欠了学生，害怕自己讲不好耽误了学生。所以老师上课后开始的时候会给学生们鞠上一躬，这并不仅仅是一种形式，更多的是因为他们心中有责任也有恐惧，所以他们要谦卑，他们拜的其实是自己的良知，要对得起他的学生，也在祈求着学生对他不足的地方能够谅解。
而学生在进入老师办公室或者见到老师的时候，对老师鞠上一躬，同样的也并不仅仅是一种形式，老师也不需要你时刻向他表达你虚伪的敬爱，而是在默默地为你传着道，那是做人的道理。经过这么多年，我终于明白了，我在弯下腰低下头的时候，其实我拜的也不是我的老师，而是因为我的心中也有责任，我要学会老师们给我授的业，因为我心中也有恐惧，害怕我对不起老师那两鬓上的那一缕白发，所以我要谦卑。
朦胧中我双手合十跪拜佛前，我礼拜的不是那披着一层鎏金的泥胎，不是南无释迦摩尼佛的庄严，也不是南无观世音菩萨的大慈大悲，只是希望在这万丈红尘世事繁杂中偶尔停下来，揉一揉自己疲惫的双肩，静静的放下头颅的傲慢与脊梁的坚持，拜一拜自己所剩不知凡几的良知，祈求自己不要忘了感恩，不要忘了谦卑。正如老师当年要求的九十度深躬，要的也不是你的敬爱，而是你对他人的谦卑。
谨以此文纪念那段被遗忘的时光，献给青葱烂漫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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