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阴天。有风。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叶子快要掉光了。
循着随风飘来的一阵阵香味，我走到寺街尽头，找到了那家烤山芋。选了两个，掰开一个，一边吃一边往回走。甜甜软软香香的味道，满足了味蕾，也温暖了心肺。
街上的行人很少。我顶着风埋着头往前走，走到一家杂货铺门口，猛一抬头，看到屋檐下坐着个老奶奶：干净白皙的面庞。满头银发一丝不苟的梳到脑后挽成髻。蓝色对襟的褂子。冲我微笑着。
没来由的，我将剩下的那只山芋递向她，问一声：“吃吗？”
她竟接了过去，立刻打开，掰开，将那黄黄红红的肉送进嘴里。
“你赶时间吗？”她突然问。声音出我意料的清脆。
“不！”事实上我无聊的很。
“为了你给我的山芋，我要报答你！”她悠悠说道。
“哦，不！”我连忙拒绝，“很小的事情，千万不要谈什么报答！”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可以帮你！”她看我一眼，笑得诡异。
我就笑了。
“不相信啊？”她拿纸巾擦干净嘴巴和手，定定看住我说，“沈希。27岁。天秤座。”
我惊住。问：“你是什么人？”
“我是你的有缘人。”她哈哈笑着，“放心，我没有任何恶意。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做个游戏。对，就是个游戏！”
“游戏？”
“是！我可以帮你交换到你想要的一样东西。”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确实有点糊涂了。
“就是说，你羡慕谁拥有的什么，只要你知道对方的名字，我可以让你得到！”
“比如？”
“谁的美貌，谁的财富，谁的智慧……但是只能一样！”
“那我得到以后，对方会怎样？”
“对方会跟你换！”她又笑了，“其实你的这些都不差，所以不用担心对方会糟糕！哈哈，你到底是个善良的孩子。”
我想我明白了——我遇到了“七色花”，“三个愿望”这类故事中的会魔法的人！
“嗯，交换是吧？你说的那些我都不稀罕，我只想换一样东西！”
“什么？”
“爱情！”
“谁的？只能换！”
“是换！换他褪去一身骄傲，喜欢我到疯掉……”
“可以！”她掏出手机，打开一个界面说，“来，输入他的名字，你就可以如愿！”
我迟疑。
“没事的，换而已！”她鼓励。
“换完之后，是不是我就不喜欢他了？”想到这个，我是伤感的。
“你是天秤，最懂得公平，宇宙中的所有能量都要守衡。”
“守衡？”之前我没有听说过。
“是的，最好的爱情是20分，男女各10分便刚刚好。一方多一分，另一方便会少一分。看样子你肯定是15分以上，而他5分以下。”她嘲弄道。
“那这个比例有办法更改吗？我10分他10分，或者11和9，12和8也行啊……”
“这不是我能做到的事，抱歉！”她收了笑容，“你做决定吧，换还是不换？”
“换！不就是个游戏嘛。”
我在她的机器上输入他的名字，立刻出来好多个备选项。——他说过，他的名字又土又俗，看来不假。
“再输一点内容，越具体越好选。”
我再输：年龄，生日，职业。
他的照片跳到备选项的第一个。清瘦，英俊的那张脸，我已很久没有见过。
“是他？”她见我停下来，于是问。
“是！”
“按确定，游戏就开始了！”她催促。
“好。”我看准，按了下去。
“24小时之后，你跟他对对方的分值就会交换。祝你愉快！”
2
这一天跟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在这个小城，我过着最普通的生活——有一份稳定的职业，有两个无话不说的朋友，还有一份求而不得的爱情。然而今天，当我照例再想起那个名字的时候，似乎没有以往的那份悸动了——我忽的记起昨天的游戏——莫非……
手机响，有微信——是他！对话框里很干净，以往的记录都删除了。清清楚楚的两个字：“人呢”，没有标点——这是他的风格！
这个被我备注成“小傻瓜”的名字，很久很久不曾联系过了。若是昨天，我该多高兴啊，可今天，已经是今天了。
过了半天，我回复：“有事？”
“有人想请你吃饭！”他秒回。
“有事？”
“没有，他们说很久没见你了，想聚聚。”
我回了一个表情。
“就今晚？”他又说。
“不，有事的。”
“那明晚呢？”
“告诉他们，等我有时间请他们！最近真的很忙！”
“忙什么呢？你以前很闲啊！”他不依不饶。
是啊，忙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我更不知道我为何要这样说。
“瞎忙活！走了！”事实上我闲得要命，正想找人聊天。
“有事记得打电话给我！”他又补充一句。
呵呵，我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你？当然，我没有说。
临下班前，他打来电话，说他路过我单位，顺便接我下班。
走到门口，一眼看到他，两只手插裤子口袋里，身体倚靠在车门上。见到我，露出笑容，快步走到跟前，问：“去哪儿？我送你！”
我定定站着，看他——头发刚刚理过，很整齐，浓眉大眼，高挺的鼻子，穿一件黑色的短袄，牛仔裤，板鞋。
“怎么这么看我？不认识啦？”他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记忆中他的牙齿没有这么白！
见我盯住他的牙看，他低了头，竟然脸红了，说：“刚刚洁过。以后会少抽烟的！”
我忍不住笑了，说：“挺好！”
“什么挺好？”
“整个人都挺好！”
他雀跃地打开车门，说：“走！送你去你要去的地方！”
“不用了。有人来接我！”
他沉了脸，低低问道：“你有男朋友了？”
“没有！是小优，你认识的。约好了吃饭看电影。”
“哦！那我请你们两个？”他重又抬头，眼里闪烁着熠熠光芒。
“下次！”我的语气不容拒绝。
“那好吧，我先走了。”他凄楚的撇撇嘴，将车开走了。
唉，哪里有小优？跟谁吃饭看电影？
3
这些日子，他差不多一闲下来就会在线上找我。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他，有时也会逗逗他，有时也会不理他——说不出来我的心情！他的邀约，我没有一次答应的。每次都以为他不会再来了，可是一次一次，他并不气馁，执着而坚定！
这一天，很晚了。他发来微信，说他在喝酒。说他一个人喝七个。说他们不守规矩，都带了女伴，都要跟他喝。
他说：“你在哪儿？你能来吗？”
我说：“别喝了，早点回家！”
他说：“好！听你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在哪儿？你能来吗？”
“你还没回去吗？”
“我出来了，找不到车了。又被他们叫进去了。没事，我不怕他们，喝死拉倒！”
“你在哪儿？在那儿等我！”我穿外套，出门。
见到他的时候，他趴在桌上，喝得烂醉。
送他回去的路上，他的头靠在我的肩上，发出微微的鼾声——我轻轻拍打他的脸，触到他硬硬的龇须——我知道，这是我曾想念过无数次的脸，此刻就在我面前，离我如此进，然而……
我叫司机把车窗打开，夜风，很冷。大概把他吹醒了，他坐正身子，伸出他的长手臂，想将我揽在怀里。我拒绝。他伸出手来想摸我的脸，我让开了。
他十分沮丧，悠悠说道：“你就这样讨厌我？”
“不是说好了，做朋友的嘛！”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当然他也看不清我的。
4
放寒假了。
他说要带我去海南。他还说可以叫上小优和她男朋友。他来安排。
我想起来了，他早就说过要带我去海南，说嫌寂寞的话还可以多叫几个人。我跟小优说，跟小曼说，那时她俩还没有男朋友。我说我们四个去，互相拍照，晚上还可以打牌——多美好的旅程啊！我买了拉杆箱，买了双肩包，买了遮阳帽，买了波米西亚长裙……可是最后他说，有事了不能陪你去了……
现在，他又要带我去海南了。
我说好啊！
他兴高采烈的去做准备了。
到出发的前一天，我说：“有事了，不能陪你去了。”
他惊住，问：“非要这样吗？”
我说：“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说：“你在惩罚我对吗？我知道以前是我对不起你，可是你给我个机会，让我改！我都改好吗？”
我说：“你以为所有的错误都有改的机会吗？”
他愣住。眼里的光芒，黯淡下去。
我突然想到了很多过往——那些执念，那些挣扎，那些不甘，统统涌上心头，交织成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似乎立刻就要喷薄而出，将眼前的一切化为灰烬……
他转过身，背影凄凉而迷茫……
我张开嘴巴想叫住他，可是我该说什么？告诉他我做了一个游戏？
他打来电话。
“你猜我喝了多少酒？”隔着电磁波闻得到浓浓的酒气。
“一斤？”
“哈哈哈，我也不知道多少。反正桌上的其他人都趴下了。”
“很爽吧？”
又是一阵大笑。“你猜我在干嘛？”
“猜不到！”
“我在绕城高速，我将车子开飞起来了……”
“你疯了吗？”我大惊。
“快了！”他哈哈笑着，还听得到呼呼的风声。
“你快回来！”
“不关你事！”
5
我去找那女巫。
我不要跟他换了。
我不愿他这么难受。
仿佛知道我要找她一般，她真的就在那里。对我笑着。
“你没有遵守规则！傻孩子！”她看我一眼，摇了摇头，“他的好坏你不必关心。原先他对你还有2分的情谊。你现在超过了！你没能战胜心魔！”
“是的！我不想玩了。还可以换回来吗？我求你！我不愿看他这么难受！”
“那你的难受呢？傻孩子！谁又来怜悯？”
“不，我不需要怜悯！我可以承受！我现在只想换回来！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吗？”
“办法是有！但是你要付出代价，你愿意吗？”她眼里的寒光像杀人的利剑。
“你要什么？钱？我可以倾尽所有！”
“那对我毫无用处！”她摇摇头。
“我的命？”我颓然说道。
“不！不至于要你的命！”
“那是什么？”我想不出我还有什么给她的。
“血！你的鲜血！”
“多少？”
“一千！”
我晕！我献过血，一次两百，五个那么多，我还能活吗？
“放心！能活！”她像看透了我的心思。
“好！”
“你真的很傻！”
“就算是吧！我认了！”
“好！把手臂给我！”
我伸出手臂，她的嘴靠上来，变成尖尖的喙，我听见鲜血汩汩流出的声音，由大到小，由远及近……
“天秤的O型血，味道好极了！”末了，她擦擦嘴巴，得意的说。
“你这巫！”我还能说话，我还能听见我说话。
“记住，宇宙中的一切都是守衡的！所有交合都是交换，各取所需！拿着，生血丸！保你无恙！吃下去，就能如你所愿，一切恢复原来的样子！”
我细细端详着这粒红色的药丸，慢慢把它放进嘴里，我又听到鲜血汩汩流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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