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梦见你
A
天空阴的就要下雨。
“这样真的可以吗？”汗水从太阳穴顺着脸庞流进了脖子，宇治抖了抖T恤领口，夏日的闷热和紧张让他快喘不过气，心里打退堂鼓的声音越来越响。他的手里拿着英国乐队 Pink Floyd 的专辑 《 The Division Bell》，专辑封面上两个张着嘴的石像人相对而望，他们会说话吗？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会对我说话吗？他的目光不时被一抹白色的连衣裙吸引走。
这是一家卖CD的旧店，店铺小小的，墙上刷了浅红色的漆，中间放着三个黑色木架，架上挤满了来自各个国家各个年代的CD，只有两个试听的CD机，每个人大概能试听十分钟。前面那个人在倒计时9分10秒的时候终于放下了耳机，宇治深吸一口气，将CD放到了CD机里，他对照歌单找着自己要的那首歌。今天是他第76次来这里，他想这个很不错的数字，因为他终于找到了这张专辑。
“你好，那个...能帮我看看这个吗？”宇治的声音干涩的有些发抖。
“恩？小琳同学啊，小琳，你帮他看看，这个机子太旧了该换了...”男人说完又埋头整理东西。
小琳朝宇治走去，她穿着白色的裙子，一脸淡漠的表情，“怎么了？卡了吗？”
宇治取下一只耳机递给她：“额，你...你听试试。”
小琳抬头看了一眼：“是你啊。”小琳将耳机戴好，低头按下了那个褪色的银色播放键。音乐像流水一样渐渐灌满他们的耳朵，小琳低着头，宇治看不到她的表情，直到这首歌放完，他们都没有说话。
结账的时候，雨淅沥沥下了下来。
“快高考了。”宇治对站在柜台里的小琳说。
“恩。”小琳点点头。
“高考完了以后，你不会还在这里兼职吗？”
“应该准备去大学的城市了。”
你准备考哪里的大学呢？宇治将这句话咀嚼了好几遍，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刚刚那首歌，是他第一次参与做音乐吧。”宇治说。
“对啊，1994年，用电子发声器。你因为他才找这个专辑吗？”
宇治：“即使被困于果壳之中，也自认为是宇宙之王。我觉得他，很有意思。”
而他的心里轻轻在说，都是因为你啊，因为你才会了解这一切，音乐还有星空，都是为了能够离你的世界更近一点。
小琳将CD装好，递给宇治。
小琳：“听说有一种糖果，可以让人的梦变得非常真实，就好像现实一样。如果真的有，我猜他大概会去宇宙里流浪。”
宇治：“站在火星上唱歌吗？”
小琳抿嘴笑了笑。
宇治极不愿离开，却找不到留下的理由，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把雨伞，推开玻璃门的一瞬间，夏日里特有的植物蓬勃生长的气味扑面而来。如果目光会说话，隔着雨幕应该也能让走远的背影听见吧。喂。
回到家，雨越来越大。
宇治想起开学的时候，每个人都上台自我介绍，小琳一脸漠然的说她最喜欢的人是：即使身在果壳之中，也自认为是宇宙之王。她倔强的撅着小嘴，他觉得这个小姑娘挺有意思的。
可能不久以后，就没有机会再见了吧，终究会告别的，那些话也没有必要再说了吧。为什么突然觉得这一切好熟悉，窗外的雨，被淋湿的植物，还有专辑封面上那两个无言相对的石像人，它们好像真的在说什么。
宇治将CD盒打开，几张日历掉了出来，隔几天就被画上一颗星星，一共75颗，今天的那个小小空格里写了一串电话号码。如果有什么不会破裂，大概就是现在这一刻，宇治不知道自己以后会走向哪里，仿佛他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有这一刻的欣喜那么清晰深刻。如果这一切是个梦，就让梦不要醒来了。
《keep talking》里霍金的声音从CD机里流淌出来，通过电子发声器，他的声音让这个房间从世界剥离出来，漂浮在宇宙里，游荡在星云里，变成电磁，融进空气里，在这个潮湿墨绿的夏日午后，将宇治吸入梦的黑洞。
“Why won'tyou talk to me?
(I feel like I'm drowning.)
You never talk to me.
(You know I can't breathenow.)
What are you thinking?
(We're going nowhere.)
What are you feeling?
(We're going nowhere.)
Why won't you talk to me
You never talk to me
What are you thinking
Where do we go from here”
我在梦见你
B
手机响了，宇治晕乎乎的从桌子上起来，这是哪里？一瞬间，他脑子一片空白。
28岁的他拿起手机，能确定的是，来电的正是梦里那串电话号码。
火车哐当哐当的声音让睡意渐渐远去，宇治想起自己在火车上，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要去那里干什么呢？
手机来电不依不饶的响着，是那首熟悉的《keep talking》，宇治按下了接听。
“打了好几通了，你怎么都不接。”一个女孩的声音。“我刚刚睡着了，你…”宇治还没有说完，对方并不在乎，“哦，我的东西你给我寄了吗？”什么东西？宇治瞥见自己旁边放着一个大书包，他打开书包，里面装着一些cd，书本之类的。
“嗯，你说的东西是cd吗？” “我已经跟你说了5遍了，你拿张纸记一下都不行吗？这么多年了，我的东西就那么些，你都…真是够了。”女孩愤怒的将电话挂了。
宇治仿佛一个失忆已久的灵魂，恍惚的寻找自己的身份，他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火车票，目的地是日本福冈。我在日本？
想起来了，我要去找我的女朋友，小琳。
宇治终于清醒了，之所以刚刚会梦见她，完全是因为后悔吧，后悔自己做的那些事情，所以在梦里希望自己从一开始就能做的更好一些，高中时期，宇治从来没有主动去小琳兼职的cd店找过她，因为害羞吗？可能是吧，或者更是年少时候的骄傲，连在梦里都是小琳主动留下的联系方式。宇治苦笑，如果高中毕业就能告诉她我的心意，一切会有什么改变吗？
说来也巧，他们竟然是因为父母安排的相亲才重遇的。宇治回想起那天晚上，他先到了餐厅，等了一会，餐厅转角的地方，一个穿着白色雪纺连衣裙的女孩在向服务员问询什么，她的头发温柔的挽了上去，露出白皙的脖颈，那个熟悉的脸庞，好像从清水里捧出的一朵玉兰。后来他们出去散步，沿着海边走了很久，宇治因为紧张格外的少言，他只记得夏日的海风，还有小琳轻轻摆动的裙角，他觉得她好像一片随时可能被吹走的羽毛，他明白再遇见她是命运的眷顾，他悄悄下定决心一定会好好握住她，不再让她飘走。
可是，却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小琳已经走了一个月了，宇治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还来得及。这么久以来，他一直都是站在原地的那一个，两个人走在一起，小琳把手靠向他，他便握住了，像两个走在迷雾中的人，每次都是小琳在问，诶，你还在吗？他才会回答，嗯。他从来不说，我一直都在，别怕，你跟着我走。
窗外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黯淡下来，映照着宇治沉默寡言的脸庞，明明28岁了，却还带着一丝少年的青涩。
为什么你从来不说你喜欢我？记忆里的小琳撅着嘴在埋怨宇治。宇治一直以来都觉得她只是在撒娇，喜欢你，这样的话当面说出来，多么难为情啊。每次宇治都会摸摸她的脑袋，别乱想了。
诶，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小琳总是这么说，然后她会把脸埋进宇治的脖子。好想就这样一直被你抱着。宇治会轻轻的推开小琳，你呼气的时候我脖子好痒诶。
从来没有被推开过的他，是不能了解被别人推开时候，心里就会有一个地方无声的塌陷，被针轻轻的刺了一下，很多次以后，那块地方会变得木木的，但随时随地都会隐隐作痛，所以她离开了。
宇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一次，一定要好好告诉她，趁一切还来的及，我以后可以慢慢弥补。
“妈妈，下雪了。”一个稚气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大家才意识到有小小的雪花飘落下来。
哇，我们一起出去看雪吧，下雪的时候，应该和特别的人待在一起啊。如果是小琳，肯定会这样说吧。宇治笑了起来，下雪了，待会见到我，应该不会那么生气了吧，这里的雪花真的好静啊，好像羽毛一样。
宇治拨通了小琳的电话。
出站后，宇治一眼就看到了小琳，她的鼻子红红的，不知是冻的还是刚哭过，宇治朝她走过去，她本想上前，却赌气的停在原地。宇治一把抱过她，她想把他推开，脸上却藏不住笑意。
宇治知道，不管什么时候，她都不会真正的推开他。
雪花静静的落满他们的肩膀。
不知路口哪家店铺，放起了很旧的音乐。
C
心脏检测仪上的曲线突然微小的颤动了一下。
巨大的屏幕连接着复杂的仪器，最后通向床上那个人的太阳穴，屏幕上，日本的街道飘落雪花，宇治和小琳相拥在一起。
房间里还响着《keeptalking》的音乐，陈医生将音乐暂停了。
“陈医生，这可怎么办呢？宇博士还能醒吗？”助理担忧的看向陈医生。
陈医生摇摇头，“给宇博士催眠的时候，他点名要这首歌作为唤醒意识的标志，我就觉得风险太大，因为熟悉的歌很有可能把意识拉到更远的回忆里去，利用梦境完成遗憾，原本就是一个理想主义的项目，人生的遗憾那么多，如果不能让意识在规定的时间醒过来…”
“那他会怎么样？会一直在梦里吗？”
“不会的，等他在梦里，把自己所有的遗憾都弥补了，过完完美无缺的一生，就会自动醒来了。”
“他梦里这个女孩是？我记得宇博士没有老婆啊。”
“是他28岁时候的女朋友，听说离开他以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面。可能他一直后悔没有把她找回来吧。”
“哎，等他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那该多么失落啊。”
“没办法，他自己愿意醒来的时候，自然会醒来的。”
病床上的宇治两鬓斑白，皱纹爬满脸颊，嘴巴轻抿着，那是他在梦里说话。
“嗯…你会后悔吗？”
“不会啊，傻瓜。”
故事 茶点微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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