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以后

我拖着一身松软的皮囊倒进家门，第一眼就看见了“横尸”沙发上的妻子，她那油腻的面孔，蓬乱的头发，肥成猪的身材总让我每天止不住地胡思乱想，但是每想起她的青春面庞，还有她为我付出的青春，我心里总免不了的像虱子啃了一样的难过。

我闭着眼都知道，另一个屋子里，还有我那迷在游戏里出不来的儿子。我收过一次他的平板，他就离家出走了一个月。当时，我都快急疯了，我的老婆也无动于衷。

我不止一次地想，这种家庭，不要也罢。可每当我想起，当年，我爸妈是多么自豪的夸我是人生赢家，找到这么优秀的女子，还让他们早早报上孙子。如果我离开家庭，同事们肯定会说三道四，过去的老同学会为曾经貌美如花的她打抱不平，再看看现在的光棍汉们过的光景，我也放弃了这个念头。

“今晚吃什么”我还是抗拒不了最现实的问题。

“随你咯”这是他们永远不变的答复。

我卸下包袱，收拾好晚饭，费尽心思把这二位请上餐桌，再听他们抱怨我做的菜酱油倒太多了，老是这几样菜.......我的耳朵早已习惯了这些噪音。

想想这一天天臭水般的生活，再想想明天我还要臭下去，我选择了死亡。渐渐地，我羡慕起来那冰凉的躯壳，那充满美感的僵硬，外加一颗停止了思考的大脑，还有它们的自由。唯一的瑕疵就是——世界上其他蠢人们流下的自欺欺人的泪水。

我发现，一旦我对死神产生迷恋，一如当年我迷恋妻子一般，我对世界上的一切都无所畏惧。我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把办公室那个欺下媚上的婆娘臭骂了一番，然后带着前所未有的愉悦离开了这个地方。我早早回到家，看了最后一眼这片狼籍，收拾好东西转身离开了。我的妻子，儿子，还是老样子。

我回家看了父母，想想这是最后一次见他们，心里也难以舍去，可想想，毕竟他们更喜欢我那事业有成的哥哥，我心中的愧疚立刻就不见了踪迹。

最后，我到离城不远的水坝旁。这可是个好地方，人少的很。我顺着坝边滚了下去。

然后，我死了。

死神问我，你命不该绝，现在你还能选择回到生前的任何一段时间。

我苦苦思索自己的一生，我发现，我最幸福的时候，还是我的妻子答应和我共度余生之时，还有我的儿子出生那一刻。但是如果我回去，我的生命还是会以一潭死水的方式终结，这又有什么意义？于是，我告诉死神，我只有一个请求，我不求回到人间，但求看一眼我的家。

我看到，我的妻子月儿，因为我的离去，几近昏厥。死神说，她命不久矣。

我和月儿在另一个世界见面，但我心里早已泛不起一丝波澜。死神对她说了同样的话。她毫不犹豫的化为一道光影消失在了我眼前。

我看到我的妻子选择的那段时间，恰好是我们的人生还没有交集的时候。我竟然可以以这种方式看到她的过往。

“月儿，你看看你那姑姑，活了大半辈子刚还完房贷，一辈子辛苦了一辈子，最后吧还得了肝癌，这住这么好的房子有什么用，最后看病的钱都没有。你看看那大城市，有啥意思，都往那挤。将来啊，你找对象，可得找一个不让你这么受罪的”

每当有人跟月儿谈起这类话题，她都会一笑而过。

月儿拿到了省会城市的一份月薪不错的工作，可她愿意为一个男人牺牲小城的安逸，和他一起去了上海。这个男人，不是我。

他的月薪六千，有时候连饭也买不起。可月儿不会因此嫌弃他。下了雨，月儿不打伞也会在雨中狂奔，只为尽快赶上地铁，回到阴冷潮湿的出租屋为他做饭。我看着月儿瘦削的身型，只后悔自己生前没照顾好月儿。

一天，月儿把这个男人带回了家。

“坚决不行”

“爸！”

”月儿啊，你听爸说，这小子能把你怎么着了？你指望他，还不如指望你爷爷家里养的两头牛！牛杀了还能填饱你肚子呢。你看看他长得尖嘴猴腮的，面相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家庭不怎么样，还想在上海混，跟了这种人啊，最后啊，月儿你还是个打工的命啊！......“

“够了！”

月儿回到上海，辞了职。她为那个男人做了最后一顿饭。那男人回到家，月儿狂吻着他，那吻，我却从未体会过。我看到月儿看他的眼神，那种深情，月儿从未给过我。最后月儿说：“永别了。我爸，他没错。”

那男人面如死灰，我敢肯定，他的脸色比现在的我还难看。他颤抖着双唇，一句话也说不出，那眼神空洞的，连一滴泪都流不下。

他说“我承诺过......”

“我信，可生活不信。”

在她回家的火车上，是我为她递的纸巾。我还记得她那梨花带雨的面庞。她还没带我去见父母，我就为她买了市里最好的房子。在很多人眼里，这是最有说服力的爱情。没有人不羡慕月儿。

我幡然醒悟，我的月儿，从我把她的眼泪擦干那一刻起，她就死了。那日渐臃肿的，只是月儿的躯壳。我下定决心，回到那趟火车上，再努力一次。死神说，你说过，你不求回到人间，现在，你看的已经够多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