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于人海（六）

湮于人海（六）

13

寒假越来越近了，乡村的田野一片萧条。黎亚明看着自己破败的小屋，拿着邹益志写给他的信反复看着，心里有一种很复杂的感情。说他不想跟邹益志联系是假的，他也相信邹益志还没变。他也更不怕邹益志知道他的贫穷，邹益志原本就知道的。但他还是不想要邹益志过来找他，他也说不出原因。他怕他来了没什么可招待他的，他更怕他不习惯农村的贫穷。

他下了一个决心，还是自己去邹益志家。

冬天的北风很冷，吹得黎亚明瑟瑟发抖，衣服穿得太单薄了。从他家去邹益志家要先走两个小时的小路，然后要坐小船经过被改道了的长江，再搭乘小的三轮车，再转客运车，然后才到县城。

黎亚明坐在江边等小船时是茫然的。望着江里平静的江水，看着江边岸上枯萎的快死了的小草，黎亚明觉得他一定要像这小草卑微而倔强地去生存。虽然看不到希望，但也只能这样。

这条路黎亚明走了四年，以前每次走时他也觉得希望渺茫，但那时总还是有希望。现在他找不到希望。

“呵呵呵！黎亚明，我知道你会来的。”

当黎亚明敲响邹益志家门时，就听到了邹益志在门内爽朗的叫声。黎亚明一下子觉得心情开朗了很多。他有点后悔没带一点农村的东西过来，毕竟现在不是学生时代了。但他又怕拿不出手，原本也拿不出手。他发现他是自卑的。

邹益志还是老样子。只是长得更高了，穿着军装更有一种英气，英气逼人。

黎亚明发自内心的为他高兴。好像自己脸上也很有光似的。暂时也忘记了自己的忧伤。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邹益志忙不迭地把一大堆东西搬出来。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表达他的心意。

“我知道你最喜欢看书了。你看，我跟你买了很多书。”邹益志兴高采烈的说。

事隔多年，黎亚明辗转多地，书早就不见了，98年的洪水冲走了他的一切。但他还是记得邹益志当时送给他的那些书。特别是有一本《我承认，我曾经历经沧桑》。好像就是专门为他写的。

在很多个夜晚，在很多个无人的时刻，黎亚明都会想起这本书。他觉得他就像这本书里写的那样历经沧桑，但倔强的坚强的生长。他感谢邹益志送这本书给他以力量。

“你还是来复读吧，以你的成绩你一定可以考上的。”

这是他们一起回学校时到老师那去玩老师和邹益志共同的建议。

“放心，我给你寄生活费来。现在我不需要生活费，我们除了学杂费全免每个月还有生活费发，我不需要要我家里给钱我了我也还有。”邹益志说道。

黎亚明走在这熟悉的学校，走在这熟悉的操场，教室里低一届的学生还在努力学习中，灯火通明。黎亚明没有作声，但心里是温暖的，心境也慢慢的开朗起来，就像天上微弱的星光，虽然渺小但有微微的亮光。

黎亚明知道再复读是不可能的。家里哥姐都成家了，帮衬不到自己，母亲已卧病在床，小哥也要找媳妇了……。他不能为了他自己而全然不顾，他不能太自私了，他觉得他已经很幸运了。

“黎亚明，你知道吗我一直很佩服你，你身上有一种看不见的坚强。”邹益志缓缓地说。“你身上有一种很可贵的品质:善良。我觉得我可以在你身上学到很多东西，我好希望我们还能在一起，你可以时时督促我……。”

邹益志难得的一本正经的说道。他望着前方，像对黎亚明说，又更像对自己说。

黎亚明在昏暗的灯影下，看着他的侧脸，黎亚明觉得邹益志长大了，就像自己的弟弟懂事了一样。少了以前的咋咋呼呼。

“你在学校里要团结同学，不要表现的自己很了不起。我是知道你内心没有这个想法的，但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我了解你。”黎亚明语重心长的说道。

他们聊了很多，把以前经常走的街道都走遍了。夜已深了，做小生意的小贩都快收摊了。寂寂的街道冷清而又寂静。

“我们回去吧！总之一句话:无论怎样，你不要和我失去联系。我们做一辈子的好兄弟!”邹益志坚定的说道。

14

黎亚明终究是没读书了。他不怪命运。他常常想终究还是自己不够聪明。虽然邹益志家条件好,但他也是靠自己一次性就考起了好大学的。军校里什么都发。黎亚明觉得无论怎样还是要靠自己。就算生活再坎坷,也要顽强的走下去。

现在无论在哪里,黎亚明都告知自己的近况。生活虽然一直很艰难，但黎亚明总觉得有一种力量在支撑着他前行。

黎亚明去纺织厂上班了,又不要临时工了；黎亚明又去当代课老师了,又被遣散了；黎亚明在家种地，照顾病重的母亲；黎亚明的母亲也过世了。

黎亚明一直觉得自己的天空是灰色的,没有光亮。但除了生存他别无他法。他把邹益志送的那本书反复得看,他看命运把他折磨成什么样。

邹益志总是写信鼓励他。他说他心疼他。他反复的对黎亚明说要他挺住，等他毕业他来帮他。

黎亚明一再地说不要寄钱给他了。但邹益志全当耳边风，照样的隔三差五的给黎亚明寄些钱来。并且是无法拒绝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