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身体不好,多病。三岁那年,感冒导致高烧,我已经快不行了。当时我家所在的小镇离县城三十多里,不通汽车,道路崎岖。是日天降大雨,去县城唯一的办法是乘坐滑杆,一种类似于轿子、比轿子简陋得多的交通工具。滑杆是将一把躺椅绑在两根长长的竹杆上,两个人抬了走,一路颤颤悠悠,应该很舒服。当时我哥四岁,不懂事,欢天喜地地告诉别人:我弟娃儿要死了。我妈不想我死,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抱了滚烫的我,乘滑杆去了三十里外的县医院。
那是我幼年唯一有点印象的第一次去看病。大颗的雨点哐当哐当砸下来,砸在伞上。我妈后来说为了遮住我,大量的雨点砸在了她身上。长大后只要我不听话抑或跟她顶嘴,她就会想起我三岁那年的事,直到我哑口无言。
记事之后,上小学之前,看病的次数多了起来。生疮,满脑袋都是。经常去医院挑破脓疮,敷药。为此得了个绰号:绽花脑壳。我是河北人的后代,本来后脑勺长得就不符合四川人的审美标准,太平顺,人称扁脑壳。扁脑壳之后加上绽花,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我都很自卑。
十五岁时读到领袖年轻时的座右铭:野蛮其体肤,文明其精神。大悟。开始疯狂锻炼,并偷偷读书。非常有趣的是,我在查抄物品里翻出来一本《保健按摩》,一本成都军区的《内功图说》,便照猫画虎地练起来。当兵后,我本来在工兵连,又跑去跟特务连的老乡学擒拿格斗,身体日渐强壮。
二十多年来坚持游泳,快走,甚至还坚持了几年冬泳,身体越发强壮。偶尔得一回感冒,不吃药,三天就好。这些年去了无数次医院,不是去看病,是去看(陪)病人。
今年终于去给自己看病了,而且加起来至少多达十余次。
先是手术,割囊肿。我在一篇文章中介绍过,面部一个小小的囊肿手术,因静默,拖成了整形手术。其间门诊,手术,换药,拆线,往返五次。
九月份陪老伴看病,突发奇想,静默三年来,游泳基本取消,运动量大大减少,身体说不定早已埋下隐患,何不顺便看个中医,有病治病,没病调理。
便挂了个中医内科的专家号。
专家是个残疾人,伸三个指头替我把脉,问:“怎么了?”
“最近坐的时间稍长一点,就会感觉头晕。”
“我说嘛,一搭脉就发现你供血有问题。”
便量血压。
“你看,你看看——喔哟,160!要不要再打个CT?”
“不用了吧。”
于是开了两个月的降压药和定眩药。
服药两个月后,自觉神清气爽,打算不管“他”了。女儿不同意,坚持要我找西医心内科确诊,该做的检查必须做。
便挂了心内科。
等待的时间很长,看病的时间极短。
医生,女,很年轻,不说话,用口罩上方的大眼睛望着我。我诉说病情时,她已经开好了检查单子,说:“先做24小时监测。”然后示意我走人。
我觉得很不过瘾。家乡看病不是这个样子呀?家乡看病,熟人熟识,要先拉一会儿家常,再详细询问哪里不舒服、啥时候开始的。有回我同事的奶奶去看病,人家那医生才问得个细!“老人家高寿啦?86啊,有福气。退休了吧?果然是退休职工,有福气。怎么来的?坐三轮呀,好。坐三轮便宜,最多两块钱。你身上带了多少钱呀?......”看完病,开了好多药。老人家仍然坐三轮回家,发现身上剩下的钱刚刚好。真人真事,不开玩笑。
说回来。
我看病那天是11月26号,背24小时监测仪须预约,约定的时间是12月2号上午8点。
在等待的日子里,用家用血压计测量,大多数时间血压是正常的,甚至包括酒后。心里便嘀咕,想退掉预约,把200多元检测费要回来。女儿坚决反对。
12月2号,终于背上仪器了。跟从前量血压一样,左手大臂上缠了带子,监测仪砖头大小,背着不算重。神奇的是,没等走出医院,“嗡”的一声,仪器启动了,大臂上的带子慢慢收紧,再慢慢放松。医院对面便是小区,没等走到小区门口,“嗡”—声又收紧了。开始很不习惯,左边半个身子也“嗡”一声变得僵硬起来,手指尖好像有点麻胀。仪器什么时候启动并不固定,间隔时间有长有短,收紧的方式也不一样。“嗡”——收紧了;“哧”——放开了。这是一种,比较痛快,干脆。另一种则很奇怪,“嗡”过之后,一点一点有节奏地收紧,便觉得有人在捏你的胳膊,一捏一捏收紧,然后是一点一点松开,松一点,捏一下。上午还觉得好玩,每回被捏过之后,都要看一下数据。数据显示基本正常,血压不高呀。莫非有仪器监视着,血压不敢高了?多看几次,便不再留意。
真正讨厌的晚上,刚睡着,“嗡”——,捏醒了。刚要再次入睡且渐入佳境,“嗡”——,捏兴奋了。最烦人的是,有回好梦刚开始,而且是那种十几年不遇的好梦,“嗡”——直接收紧,把我从梦中揪了出来。一晚上反反复复,折折叠叠,睡着了多少次就捏醒了多少次。后来看报告,方知24小时内总共收紧了69次,平均每次捏6下,就是414次,分摊到晚上睡觉的8小时,一晚上捏醒了51次。
按常规,归还仪器的第二天拿报告。3号星期六,第二天不出报告,得等到6号。
还仪器那天外面太冷,医院里太热,我穿得太厚,一冷一热,感冒了。便担心6号万一发烧,进医院时被误认为是阳性,被捉了去方舱。
还好。感冒好了。
这一回是另一个女医生,仍然年轻,仍然不爱拉家常。如果是家乡的医生,就会问:“魏老师,你哪里不舒服?”她没问,接过检测报告略一看,这回问了:“吃过药吗?”“吃过。”我拿出药盒,“你们这儿中医内科开的。后来又买了三盒,没吃。”
医生对着电脑说:“接着吃。我就不给你开药了。”说罢挥挥手,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很失落,觉得至少应该给一点医嘱。便不走,问:“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低盐。”她仍然看着电脑,“少油腻。少喝酒。”
医生说的常识我都懂,只是觉得花了这么多钱,搭上这么多时间看病,怎么也应该看出个所以然来。
回家后老伴关切地问:“查出问题了么?”
“问题非常严重!”我回答,“医生说,这个,......她说,唉!”
“到底怎么啦,快说呀?”
“哼,叫我少喝酒,偏要多喝!”
2022年12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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