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爸跟我说了他上世纪八十年代在苏北平原老家的故事。他说他那时在他们蒲场村的河东村小学里代课,每次从河西往河东时,他都要经过他伯母家门前。
他的伯父叫姜兆雄,村人们都叫他伯母为兆雄家的,他当然不好这么喊,只是唤她为伯母。他伯母家有三个儿女,他的两个堂姐都出嫁了,有一个堂哥叫姜广福的,在部队里当兵,听说好像当了排长什么的,还上过军校呢。
他伯母家的房子是一幢新盖起来的青砖青瓦房,座落在河西的龙潭河河畔,房子的屋东山前边有一条路,路的东边就是龙潭河西岸,河岸上种了不少竹子。冬天的时候,他的伯父就会罱上一些河泥倒在河岸上,到春天,那雨后春笋就会纷纷从泥土里戳挺出来,然后一夜拔三拔地往上茁壮成长,很快就会长成一片修篁翠竹,风一吹过来,发出龙吟凤鸣般的声音,不似音乐,胜过音乐。
一天,他又经过他伯母家门前时,他伯母跟他说早些回来到她家吃饭,说她家要来贵客呢,顺便还要他帮忙写一封信给他堂哥。
他中午回来后,他伯母早在门前等他了,她直抱怨他回来得太晚了。他伯母说话很随和亲切,好像他是她的亲生儿子一样。他嘻嘻地笑着,并不作自我辩解。
他进了院门后,经过伙房时,发现有一位姑娘正在灶前忙着做饭做菜。姑娘身材窈窕,婀娜多姿,瓜子脸儿妩媚漂亮,那一头乌黑的头发和她额前的刘海,更给她的娟秀美丽增添了无穷的魅力。
他伯母给他介绍说这就是他未来的堂嫂,今天特地不远数十里从垛田镇来到蒲场村她家相亲的,但他堂哥姜广福正在部队上当兵,只能是看看他堂哥的照片了。
姑娘听到提到她,她冲他很大方地笑了笑,但脸儿还是有些红了。他很叹服地说,不简单,还没过门呢,就帮我哥哥家做饭了。姑娘脸更红了,但还是笑着把头别过一边去。他伯母说他堂嫂是个好姑娘,一来就抢着帮她做饭做菜,就冲这一点,她家不能没有她。他不仅对姑娘竖了竖大拇指。姑娘刚转过头来,见他又跟她嬉笑着,忙低下头装没看见。
他想去帮姑娘端饭端菜,姑娘说不用,让他跟她妈到堂屋里等着吧,一会儿就好。他只得跟他伯母到堂屋里等着了,他伯父和一个嫁在本村的堂姐跟姐夫都在堂屋里,陪同姑娘一同前来的他的姑母也在。
过了不多一会,姑娘就给大家端来了饭菜。他的堂姐微笑着打量着她,堂姐问她叫什么,她笑着说她叫翟巧凤。堂姐问她在家干什么的,是不是种田呢?她说不是,她说她在镇上中心小学教书。堂姐说,真巧,我弟弟也在村小学教书呢,你嫁过来后,跟我弟弟就是同事了。
翟巧凤很大方地对他说以后还请多多帮助。他就纳了闷了,他说翟巧凤既然是教书的,她应该会写信啊,干吗要他写。他姑母说他是傻瓜,哪有一上来男女双方还没有互相熟悉呢,就让姑娘自己写的。他姑母嫁在翟巧凤所在的垛田镇。事后他才知道,要他来写信,是翟巧凤的意思,翟巧凤想间接地了解了解他的堂哥。
翟巧凤红着脸说就是以后跟他堂哥谈成了,也还是让他帮着写信,因为她很不善于写这些情书之类的信,说的大家都笑了。
吃过饭后,旁人都到一边去唠嗑家常,唯独他留下来,在桌边坐在他伯母的对面写信。翟巧凤坐在他伯母的旁边,时不时地给他伯母倒茶。因为他伯母在口授给他写信,讲话很多的,他伯母当然口渴得厉害了。
他伯母开始回忆往事,他仿佛看见了他堂哥姜广福高中毕业后,跟本村一个姑娘订了亲,但没过多久,那姑娘嫌姜广福回乡种田,跟姜广福吹了,又跟离他们村有五里路的一个叫做东周村村里的男青年订了亲。姜广福眼含热泪去参军了,去了几年都不想回来。
他伯母说那姑娘不久跟东周村的男青年结了婚后,不知怎么的又喝药水自尽了。他伯母说,这个姑娘,她宁可死掉,也不想嫁给她儿子,她儿子哪点儿就配不上她了。就是她儿子回乡种田,也不应该以这个为借口跟她儿子吹了亲事吧。唉,农村里的男孩子娶一个媳妇咋就这么难呢?他伯母要他把一个做母亲的心中的痛楚写下来,告诉他堂哥,做母亲的无时无刻不在操心着儿子的终生大事。
那边唠嗑家常的人突然安静下来,他堂姐忙走过来说她母亲不该说这些,让翟巧凤听了不大好。翟巧凤忙说不碍事,妈心里很痛呢,让她说出来比她闷在心里好,至少这样不会让妈难受嘛。
他伯母说她是母亲,她对儿女的心啊,岂是你们能够体味得到的。接着,他伯母又说后来姜广福回家探亲,又跟乡镇书记的女儿订了亲,但那女娃儿不久又嫌姜广福不过是一个穷当兵的,也跟他吹了。
这下姜广福要死的心都有了,他伯母极力开导劝慰他堂哥,他堂哥才回部队的。这一去,姜广福发愤努力,考上了军校。虽然考上了军校,但姜广福还是为两次的婚变耿耿于怀,他不愿再谈女朋友了,也不想回来探亲了。
他伯母说到这里时,突然泣不成声地说,儿子啊,你回来探一次亲吧,娘又给你找了一个姑娘,娘看得出她是一个好姑娘,娘不能没有她,你也不能没有她。
翟巧凤听到这里后,突然捂着嘴强制着没哭出来,她跑了。一屋子的人傻了眼,纷纷责怪他伯母不该说这些。还说你看,人家姑娘好好地来相亲的,你倒好,尽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生生地把一个好姑娘吓跑了。
他伯母说翟巧凤真的是跑了一去不复返,那就说明她看走了眼,如果她真的是一个好姑娘,她一定会是她的儿媳妇。他伯母叫他把信封好,准时寄出。他姑母说她回去探探巧凤的口风,她让大家不要着急,但她还是怪她的嫂嫂说话不知轻重缓急。他伯母说她看那姑娘不是被她吓跑的。事已至此,大家也不好再说他伯母的不是。
第二天傍晚他姑母才回来,告诉大家说是翟巧凤回去后哭了好一会儿,晚饭也没吃就上床睡觉了,全家人都担着心呢。到第二天她去到翟巧凤家时,翟巧凤已经到学校去了。问她的母亲,她母亲叹着气说,这个傻姑娘,还没见到正主子呢,就为人家哭鼻子了。她母亲说她女儿同意了,不过,要姜广福赶紧回来,她要当面问他的心咋就这么硬呢,把他母亲撂在家里,只管自己伤心。
他姑母说难得这姑娘一片孝心,得赶紧叫福儿回来了,她还说福儿真是有福啊,摊上了这么一位好媳妇。他伯母说,这姑娘真好,相亲成了,他们家不能没有她。
他到这年年底,终于看到姜广福回来了。他还看到了姜广福去到翟巧凤家把翟巧凤接到蒲场村他家玩了几天。
可惜的是翟巧凤后来嫁给他堂哥后,他早就从村小学的代课教师的位子上退下来了,回家种田。他成家后的那一年,他家的责任田没请到人插秧。一天星期天,翟巧凤跟着他堂哥来到了他家的田头,二话不说,就帮他家插起了秧。
在水田里,翟巧凤身着碎白花褂和蓝色的裤子,衣袖和裤脚卷得老高。她一只手攥着秧苗,一只手像蜻蜓点水似地飞快地插着秧。她那俊俏的瓜子脸儿笑盈盈的,把一田的水都笑得波纹荡漾开去,她的一双巧手很快把他家的水田都染绿了。到今天,翟巧凤帮他家插秧的俏丽的剪影,还深深地镌刻在他的心版上,永远也抹不去。
事后,他问翟巧凤说是不是回报他写信之功啊,翟巧凤笑着啐他一口,说才不是,她是看到他媳妇是云南城里人不会插秧,她才来帮忙的。
不能没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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