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

最后谁也都苍老

1

阿香看着面前这个满头银丝的刘老太，身体因为愤怒控制不住地抖动，手上端着的一碗馄饨也跟着活泼起来，几滴汤水飞溅到地上，溅到手上烫的发疼，她却毫不在意。阿香盯着刘老太的脸，对方脸上的表情满是不屑和无所谓，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秒针跑过了半个周长的时间，阿香才咬着牙说：“好，我给你再加两个。”

2

几年前，阿香和表妹一起寻了个地段，开了一家全国连锁的快餐店：沙县小吃。每天起早贪黑的忙活，生意还算是不错。做生意的人，总是难免遇到几个难缠的客人，阿香总是会好言相待，暗地里提醒自己，这不过是人生的一个坎儿，过去了就过去了。可自从几个月前那个讨厌的刘老太出现在了店里，阿香才隐约觉得，有些坎儿好像不那么容易过去

记得第一次刘老太到店里只点了一份炒面。老太掏钱时缓缓的又多掏出一枚黯淡无光钢镚递给阿香，道：“给我多加一块钱的面。”阿香应承了，天性和善的她生怕老太吃不饱，足足加了两块钱的面。可是这一大份面端到刘老太面前，老太却说：“不是说让你给我加面的吗，怎么那么少？”

阿香愕然地说：“我给你加了不少，你看，这一个盘子都快装不下了。”

老太拉下脸，指着阿香厉声道：“一个盘子装不下，你不会用两个盘子装呀？”

阿香当场差点没气晕过去，当时她黑着脸回了后厨，老太也不说话，自顾自的吃完面走了。在那之后老太常来阿香店里，每次总得让阿香气个半死。比如一碗馄饨十二个，老太总得让阿香多添几个，还当着满屋客人的面说：“多加点，我吃不饱。”要么想尽法子挑阿香的不是，嫌她面炒的咸了，辣椒酱不够辣，馄饨太小。有次居然乘着阿香炒饭的功夫偷了锅里的一个茶叶蛋，阿香看在眼里，想要发作，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几个月过去，阿香的忍耐力一天天的到了极限，每一次她想发作，看着刘老太满头的白发，终于还是忍住了。

3

一个大清早阿香踏着朝阳去买菜，离小店一公里路的菜场门前竟然聚了一群人，阿香好奇心起，也挤进去看看热闹，这刚一冒出脑袋，就看到了刘老太。

刘老太右眼角肿了一块，坐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面前一个大鼻子的中年人，中年人站在她面前朝刘老太挥着拳头，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什么。

“出啥事了呀？”阿香见着刘老太被打，心里别提多解气了，可又有些好奇，就问旁边的人。

“这男的是这老太太的儿子，就住这附近。”一个猪肉贩子说：“这老太的丈夫喜欢赌博，把家产赌光又染上了肺病死了。因为家产都光了，儿子的婚事一直没个着落，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在这附近打了份工，后来做了点小生意，开了个小饭店。刘老太知道了这事想回来找儿子养老，可儿子不认这个娘，埋怨她，每次见到这老太就骂他，骂急了还动手打她。”

另一个人接上了茬：“这老太在我的饭馆吃过饭，挑三拣四的可烦了，我当时就把她轰出去了，她以后没敢再来。听说她平时就常在这附近的小饭馆吃饭，也不知道被多少人骂过，这种人，该！”

“可别这么说，毕竟是个老太太，这儿子不养他也不对啊。”周围人议论纷纷。此时刘老太颤巍巍地爬了起来，怨恨的眼神扫了一圈附近的人，最后落在了阿香的身上。

刘老太看到了阿香，阿香也看到了她。刘老太的眼神停留了大概一秒，转身走了，那个中年男人还在背后喋喋不休的骂着什么，只是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了。

4

阿香回到店里心不在焉地忙活着，心里有点不安。本来她是恨刘老太的，可现在不怎么恨了，甚至不那么讨厌她了。

她丈夫对不起一家子，她儿子对不起她，她对不起那些曾好心对过她的人们。

阿香心想，这世上，谁亏欠谁，谁对不起谁，都是命中注定的。总该有人最后被对不起，总会有人被别人欠。谁都想着欠别人对不起别人，那这世道就乱了，就一塌糊涂了。

最后谁也都会苍老，多做些让心踏实的事儿，好像岁月也会跑的慢一点。

下次她要是来，我一定不跟她吵，炒面里多加几根青菜几块肉，馄饨多给几个，偷鸡蛋我也随她了。阿香这么想。大不了，我就做那个被老太对不起的人好了。

可是春去秋来，冬夏轮转，刘老太再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