妊娠病理部是世界上最寂寞的地方。
唉,当所有的检查做完,烦恼就向张莹莹袭来!病房里的邻居在周末被允许回家了,医生也是,每逢周五早早地溜掉了。不能和护士闲聊 —— 他们都在隔壁办公室为某人过生日。老公今天不过来探望 —— 他,可怜见儿的,打着两份工,还忙着给住宅做装修。时间排得那么紧,去医院看老婆也还没跑够。病房里没有电视,大厅里的那个也坏了。还能做什么呢?只能研究大概已经读了上百次的墙报,它的标题带着警告:《超重——是你怀孕的敌人!》 她羡慕地瞥了一眼窗外,看那些没有被“保护”起来的人们是怎样生活的。
不知啥时候才能挤进紧身连衣裙,脚踩恨天高,裸露小蛮腰,但莹莹已经不为此难过了。真想吸烟!但现在要等到啥时候才行呢?她大概要变成呆母鸡了 —— 不是一年,孩子吃奶的时候,而是永远永远…… 真不该生在每一代都出现双胞胎的家庭!自己又嫁了一个也是孪生子的老公。就这样组合了老公的基因 —— 没有比这更离奇的了。太稀有了,医生说,没有采用试管婴儿,竟然孕育了三胞胎。
当莹莹和老公听到这个消息吓坏了,但是终究摆脱不了这些孩子们。老天给几个就要几个吧。总能把他们养活大的。
孩子们还没来到人世间,已经把张莹莹折磨得够呛了。怀孕到第六个月,她体重增加了六十斤。只有有人搭把手,她才能从椅子上站起来。孩子们在肚子里推搡着,打架,总是要“出去”。医生自然反复强调有终止妊娠的危险,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让回家,他们说,住院,处于我们全面的监控下才能保证安全。而人在那里寂寞得想撞墙 —— 却没人关心。
张莹莹为了让脑子忙起来,开始仔细研究一项狡猾的计划来打发接下来无聊的夜晚。她想偷件闲置的护士棉衣,雨鞋 —— 去公园逛逛。给自己买袋雪花饼,也许,再买一小瓶啤酒。如果买零点三的,对孩子们不会有害。
她还没来得及去“狂欢”。晚间总是没人影儿的病理部突然响起推床的隆隆声,杂乱的脚步声,女人的哭泣声……
张莹莹紧紧抓住床头,艰难地撑起沉重的身子,双脚伸向地面,准备跑到走廊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不幸 —— 也算是种娱乐!
不过,她哪儿都没用去 —— 推床碾着瓷砖铺就的地面,开进了她的病房。张莹莹张大了嘴巴:这里好像已经不再是死气沉沉的医院,而是“急诊”系列剧。通常,来这里的病人自己走进病房,带着用大帆布袋装的东西,而这位 —— 不仅带的东西少,还有整个团队护送。两个护士,一个住院医师,一位中年女医生,大家全都忙碌着,一边安着滴流瓶,一边说着安慰病人的话。病人还没移到床上,张莹莹发现了不可思议的事:医院里最傲慢的超声波主治医生孙亚洲来到了病房,来到了普通人面前!推着便携设备。
他严厉地问:
“情况怎么样?”
“大出血,”中年医生微微掀起床单。
张莹莹不错眼珠儿地看着自己的新邻居,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叫。哇,流了多少血啊!难道一个人装得下这么多血吗?
“怎么没进复苏科?”超声科医生阴沉着脸问。
“他们说没位置。可目前情况危及生命。” 大出血止住了,病人诚恳地望着医生们,哭着请求道:
“女儿…… 我的女儿,救救她!”
张莹莹不懂医学,但也看出来了:流了这么多血,还怎么会保住女儿!赵亚洲医生对患者从不心慈口软,他发了牢骚:“流产!没得救了。把我从办公室拉来有什么用?!”
“不要,请您检查检查!”推床上的女人苦苦哀求起来,“也许还有办法呢?”
“还能有什么办法,”医生不耐烦地说,“只能再过几个月,重新怀个孩子。”
女人直挺挺地仰面倒着,绝望地喃喃地说:
“全怪他!全都因为他!!!”
因为谁呢? —— 张莹莹迷惑了。老公不想要这个孩子?还是情人掺和进来了?
医生和护士散开后,一定要让新邻居坦白。
孙亚洲不情愿地打开机器,焦躁地拉紧手套,开始了检查。病人紧张地用胳膊肘支着欠起身子,盯着显示器,眼里噙着泪。卫生员许琴(她把着滴流瓶)嘟囔着:“你们怎么总在星期五生病?正赶上我们该回家的时候?”
医生突然惊讶地说:
“怎么会这样!从来没遇到这种情况!”
“那……那里怎么了?”女人虚弱地问道。
“在你孩子的位置。 心脏在跳。”
“菩萨保佑!” 病人的眼泪夺眶而出。
“怎么可能!”中年医生向显示器俯下身子。
她稍微眯缝起眼睛,惊异地两手轻轻一拍:
“真的!孩子在那儿,还在动。甚至没剥离。”
“从哪儿流的那么多血?”年轻的住院医师惊奇地问。
“息肉,”孙亚洲解释道,“就是因为它。长啊,长啊,现在脱落了。这是由于子宫扩张和荷尔蒙变化引起的。少见 —— 但也有。”
“那 …… 那以后怎么办?”女人哭着说。
“一切都会好的,”超声波医师出人意料地温柔地说,“住几星期院,我们观察观察,提高血红蛋白 —— 你就可以回家了。”
医生们终于开始散开了。
为了能和新邻居最终结识,张莹莹快急死了,但合适的机会怎么也找不到。刚张嘴要提议一起喝杯茶,护士就拿着针进来了,一会儿讨厌的卫生员又来了,抱怨床单都弄脏了 ……
刚刚铺好床铺,就有人来探望病人。她突然闯进来,像一阵旋风。对于病房里还有别人,毫不注意。她直奔新病人躺着的床铺。却没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她跪下来,双手握着女人的手。看起来非常怪异。
“她是谁?”张莹莹思索着,“女友?亲戚?或者是 —— 情人?!”
那位女士说的话也让人惊奇:
“雅芳!要是你出了事儿,我也马上就死。”
新邻居(也就是说,她叫雅芳)弱弱地笑了:
“说什么呀,菲菲!我怎么能辜负你呢?孩子一切都好。”
接着,她茫然地说:
“可是 …… 我现在不知道,这好还是不好……”
客人厉声质问:
“你什么意思?”
雅芳慌了:
“我 …… 我已经知道……你的 …… 嗯……家庭情况变了……”
客人勃然大怒:
“那又怎么样?!为了这个孩子我命都可以不要!丈夫 —— 去他的吧!已成往事。”
“老天,你真是好样的,”雅芳松了口气,“我还以为…… 既然海东走了 …… ”
“雅芳,”客人坚决地说,“海东 —— 小人,胆小鬼,叛徒。不要去想这个小丑。履行你的义务,我和他答应你的,我都做到。即使他拒绝支付,我自己付得起,不要怀疑!有手有脚有头脑,我能赚!”
雅芳同情地说:
“菲菲…… 这对你很难!”
“那又如何?”这个菲菲激愤地说道:“你的酬金我跟海东要。孩子我自己养。在我们国家单亲妈妈几百万!”她又坚定地接着说:“雅芳,你不用担心我。多关心自己,还有我的女儿。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很抱歉 ……”
“你指什么?”雅芳讶异地问。
“嗯,我疏忽了,竟让海东找你说了那些话。我没想到他这么大胆子!请你原谅我和他。”
…… 张莹莹完全懵了。后面更加火爆:吵吵嚷嚷的客人菲菲向雅芳的肚子俯下身子,把面颊贴在上面,用温柔的嗓音说起来:
“女儿!你在里面怎么样,我亲爱的?动一下,用小拳头打一下!妈妈盼望着你,非常非常盼望着你!”
雅芳没有干涉她这种奇怪的行为,温顺地躺着,一动不动。但她的脸 —— 张莹莹看得很清楚 —— 悲伤得扭曲了。
多么好的邻居!简直赛过电视连续剧!
张莹莹心里感到有些苦恼:自己的一切都那么平淡,平静。正派的老公,自己的(意思是自然途径孕育的)孩子和没有任何激情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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