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姐姐还在等我,见我回来,担心道:“这大半夜的怎么才回来,出什么事了?”
“郑太妃过世了,我也是刚从小皇帝那儿回来。本来要留我过夜的,我也是中途想起来,怕你还在等着,就赶紧回来了。”
她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傍晚没的,我因为季丘的事情进宫搬小皇帝去了,从赵高府上一出来就听说郑太妃出事了。”
她颇惋惜:“怎么这么突然。”
我煮上解酒汤,轻描淡写道:“十公主想害我,误杀了郑太妃。我和小皇帝商量了,让她和先帝合葬。”
这个灶台本来是冬天烧手炉的,我找人多打了几个银壶,一次煮一碗药,最是方便。
“季丘在赵高那里吗?”
“对,我见到她了。”
“他不肯放人?”
我叹道:“虽然松了口,可是开的价码太高了,说要杀了二公子才肯放。”
“杀了他不正好斩草除根吗?”
“没那么简单,咱们防着匈奴,人家也防着咱们。你站在冒顿的立场上想,蒙恬被关了这么久,还是没死,如果这是我们的疑兵之计呢?他确实想要权力,可是内乱之后的休整也需要时间。如果咱们趁此机会北上,匈奴必定元气大损;可如果蒙恬死了,咱们这边就算可以换将,也需要时间来重新练兵,大家各自休整,才能确保相安无事。
如果这个时候我们去杀将闾,楚系势力再无顾忌,必定铤而走险。且不论中间的死伤,如果有人投敌,怎么办?我既不懂兵法,手下也没有大将,要如何才能善后?”
“所以说,蒙恬不死,二公子也不能死,那季丘该怎么办?”
“赵高针对的是蒙毅,等蒙毅死了,我再去一趟。只是……赵高娶季丘做对食,本来就是为了羞辱蒙毅,这段日子,她会很难熬。我尽量派人打探消息吧,如果她熬不过来,只能早点了结。”
清姐姐大惊:“何至于此?这……如果细作能进去,那应该也有办法救她出来吧?”
“救她出来当然有很多法子,就是直接跟小皇帝要一道圣旨,赵高也不敢不遵。”
清姐姐松口气:“是啊,小皇帝不是最听你的话吗?这样事情就解决了吧?”
我沉默着摇摇头,拿出一张婚契:“你看看这个吧。”
醒酒汤煮好了,我倒出来晾着,头也不抬道:“赵高就是防着这一点,才提前骗了一份婚契出来。”
清姐姐不明白:“既然季丘是有夫之妇,那阻止赵高娶她不是更顺理成章吗?”
我眉头紧皱:“你还记得我答应赵高什么吗?”
“拥立胡亥,扶他做丞相,蒙家灭门。”她忽然明白了什么,“蒙家……灭门。”
我点点头:“有了这张婚契,季丘就是蒙家的人。按照约定,蒙氏一族的一应人等,我都不能碰。”
她为难了一下:“那能不能采取点……迂回的法子?”
“我答应他三件事,他也答应了我三件事,我能迂回,他难道不能?咱们要是先背信弃义,以后的日子还有消停吗?”我舀了几口汤喝。
“可是季丘毕竟是你带出来的,赵高这样难道不是打了你的脸?”
“姐姐,说句不好听的,季丘早在六年前就已经是枚弃子,连手下都不算,只是我出于一点情分善待她罢了。她这次回来我还记得,可要是再过几年,说不定我都忘了有这个人。
可赵高呢?不论他人品如何,他都是我们最重要的盟友之一。我不在胡亥身边的六年,是赵高在陪着他,帮他争宠、固宠。
从我个人的立场上,我是不愿意为了季丘跟赵高撕破脸的。今天要是你不在,她一个人从巴郡偷偷溜过来,落到赵高手里,我最多就是派人去问一句,甚至不会和赵高见面。
可是姐姐既然在这里,你又照看了季丘这么久,来咸阳看我一回,一眨眼她就被赵高抓走了,换了谁都担心。我就是怕你担心,才第一时间去找赵高对峙,我连皇帝都请出来了,我还能怎样?”
她哑口无言,叹道:“赵高怎么就逮着季丘不放呢?”
“说起这件事,其实我可以理解。你想想,他一个隐宫出来的人,从小就诸事不顺,爹死了娘也死了,考文不成,从军也不成;好容易进了宫,从低到高,娶妻生女,又是那样一副光景。
你说他上无父母,下无儿女,自己又是个阉人,又没有什么以身殉道的志向。虽然说是有权有势,可这日子有什么盼头呢?人家就想报个仇,虽然动机不好,可是你说,你说说他还有什么别的事儿可干?”
“你不心疼季丘,怎么还同情起赵高来了?”
“我不是同情他,我是想起了我自己。这么多年,风家起起落落,最高的时候做到九卿,我自己也是太子妃,可是我从来不觉得风家在朝廷上有什么地位。因为我清楚那些人私底下是怎么说我们的。”就这一句话,我竟有些哽咽,眼睛也酸涩起来。
清姐姐忙安慰我:“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
“姐姐,这些话我从来不跟人说,我知道外面是怎么说我们的,说齐国是诲淫诲盗之国,风家是男盗女娼之辈,说风家的女人,不是娼妓就是老鸨。这么多年,所有人问起,我都说我们家只是空袭爵位,靠经商养活自己。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血是什么时候吗?四岁。爹载我出去,路边有卖木燕车的,他就停下来买给我。我一个人溜下来去了别的店。
我还记得那个店家是江南人,跟我说,女伢子一个人跑出来,不怕被卖到窑子里去伐?又问我是谁,我说我是风家少主,我叫风齐。她就说,怪不得,你家就是开窑子的,还怕别人卖吗?这么小的鸨儿倒是第一次见,你在家都学什么,是不是,”我眼泪止不住了,“是不是别人还在吃奶的时候,你就会叫床了,还要教别人怎么……”我咬着下唇说不下去,眼泪扑簌簌往下滚。过了一小会缓过来了,又接着道:“这话被一个刚进来的护卫听见了,一手捂住我的眼睛,一手割断了她的脖子。我看不见,但是能闻见喷溅出来的血腥气。我当时还不懂那些话的意思,只是本能觉得恶心,就让他不要告诉爹爹。
这么多年,我只下过两次特赦令,一次是给徐芾,一次是给流枫。不为别的,只因为当时的那个护卫,就是流枫的父亲,他在一次出任务的时候死了,之后我就一直留意着他的孩子。这也是我坚持要释放全部女闾的原因。
直到现在,别人还是骂我妲己、褒姒,骂赵高是阉狗。
我有退路,赵高没有,那些恶意的声音会一直伴随着他,就算他权倾天下,就算他的书法和李斯齐名,大家想起他的第一件事,还是阉人啊。
姐姐,要是易地而处,我不能保证我不会自尽。所以,我也没有立场,去阻止他的沉沦。季丘……听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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