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阿嬷,阿姻自去帮我收拾箱匣,我劝她歇一歇我来替她上药,她还未应,栾瑾已经巴结地收拾起来。
玉泉宫早送了药来,我蘸了些给她涂上。元蘅又把栾瑾遣去看季丘。我知她有许多不明,便说:“想问什么就问吧。”
她也直截了当:“羋灵来得凑巧,是妹妹安排的吧?”
我不置可否。
“那封信——”
“我前几天新写的。我只是知道那个刺客的名字,其余的事情,哥哥没让我插手。”
“那为何要让子鸢以为——”
“当然是为了让她生气啊。”我朝她眨下眼睛,“她性情如此,我还让阿姻故意气她呢。”
“你熟悉子鸢的性情,却是第一次见到许妃,你怎知她一定会来?”
“因为阿姻,因为羋灵。”我向她徐徐道来,“第一,我刚刚拒绝了许妃,她见阿姻是我家人,又比较好控制,她想要笼络她以牵制我,也是常理。第二,许妃与郑妃同掌训礼,事情直接告上玉泉宫,她若不管,不就是刻意把羋灵推给郑妃吗?”
“原来如此。”
“其实还有一点,不过也许是我自作多情,她来训礼堂,还可借机窥探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但一位妃子会不会对一个奴婢如此上心,就不得而知了。”
“那妹妹又是如何知道许夫人会选择我和栾瑾呢?”
“她和郑夫人同时请我,我先去了蒹葭宫,她想收拢阿姻,阿姻也被郑夫人选中。”我说着都觉得好笑,“正是所谓'平起平坐',她不当场再选两人,自己都觉得不体面。”我接着道,“姐姐出身上卿,才貌性情皆远胜于我,全了她的体面,栾瑾殷勤献媚,则是全了她的虚荣。”
人心啊。我苦笑一下。
还有一点是对元蘅都不能说的,那就是,因为我觉得栾瑾实在让人生厌,连季丘的娇憨都有几分可取之处,为了避免出现计划以外的变数,我让阿姻事先给季丘下了点泻药。
六国遗后来此,多有水土不服的,是以训礼堂从太医署常备了药,自取即可。
“还有一件事,”元蘅试探着问,“郑妃和羋灵的关系……可否告知?”
“有传言说,羋夫人,”我看着她,“是郑妃所害。”
她讶异,回过神缓缓道:“妹妹觉得呢?”
“这种传言,只怕不会是空穴来风,但郑妃——”
我想起她刺绣时的安闲之态,一针一线,好像把阳光都绣了进去。这样一个如春风化雨般的人,会对别人下毒手吗?
如果有一天,我和她不幸站在了对立面,我能否确保自己不会心软呢?
我摇摇头:“郑妃不像是那种人,可换句话说,她要是真能藏得这么好,我可没把握对付。”我悠悠然地收起那盒玉颜膏,“日久见人心,辛苦阿姻了。”
“不辛苦,需要额外留意长公子那边吗?”
“暂时不用,尽量安分,不要出头。”
“我明白了。”
元蘅问道:“那我应当如何自处?”
“那我就得问你一句,你是愿意做秦王政的妃子,还是他的儿媳?”
元蘅没有犹豫:“只争朝夕。”
“有些冒进了,可不像你。”
“现在秦国一未立后,二未立储,越早进入核心,越容易稳固。”
“是啊,秦王有十八位公子,挑来挑去眼都挑花了,想再给他添一个?”
元蘅不语,含笑低头。我心里一沉,随即恢复笑容:“若是如此,我倒是建议你走正道。”
“何为正道?”
“由许夫人举荐,先立德后立身。”
“许夫人会如此大度?”
“只要你能帮她扳倒一个人。”
元蘅怯了一下:“郑妃?”
我大笑:“何至于此?”
我用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陈”字。
“陈妃姣月。”
“陈氏几乎与郑妃同时入宫,受宠多年,而且和许妃一样,都是以色事人。陈氏为郑妃的表妹,许夫人若想打蛇,还是要两头打。”
“我明白了。”
我知她聪慧,一点就透。也不再多说什么。
“多谢妹妹关照。”
“你若真有承宠的好日子,也就不是我一个藏书吏可以关照的了。”
“若真有那一天,必不负妹妹。”
栾瑾和季丘很快回来,季丘听说自己错过了热闹,又委屈又羡慕,我笑道:“小季丘若是不嫌弃,不如来藏书阁陪我,我教你读书,不然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季丘欢喜应下。
月上柳梢头,我知道,还有最后一个人,她的去处,明早就能知晓了。
不久分配既定,我早向训诂阿嬷讨了季丘过来,她知道我是两位夫人抢着要的人,不久便办好了。
大家各自收拾行囊,元蘅还跟我调笑:“妹妹还说什么二对二,我看郑夫人这回可是亏了。”
“一对三,可不是亏了?”
“一对三,那多的是——”
我接着逗她:“反正不是羋灵。”
“那……可,子鸢不是去了浣衣局?”
“用了谁,没用谁,本来就不在那一纸黄绢上。”
“那姐姐是如何得知?”栾瑾素来和纪氏不和,担心以后要共事,有些着急。
“你可认得这是何物?”我取出一茎枯草,“这是阴阳家的兄弟草,又叫姊妹草,在民间也有,俗名叫做娘惹草。”
我绕来绕去,栾瑾听得头上生草。
我继续说:“此物有灵性,叶子摘下来,几个月都不会变色,可如果分出一穗到别处去种,那么再见之时必有一穗会枯萎。”
“俗语云,树枯犹人哭。”我讲得越发神乎其神,“所以当地还有这样的儿歌:兄芽见弟芽,泪落如雨下,姊芽见妹芽,泪湿绢罗帕,母芽见子芽,伤心难复加。”
“那这到底跟子鸢有什么关系?”栾瑾着急地问。
“这株草,我在许妃宫门外扔了一棵,在子鸢房门外也埋了一棵,可我第二天再看,这草已经枯死了。”
元蘅听懂了:“也就是说,子鸢去过玉泉宫。”
季丘对草更上心:“真有这么神奇啊。”
“当然是假的呀小宝贝儿,我都说了,这是阴阳家的东西,我从哪里弄来?”
“那你是怎么知道——”
“她身上有沉水香的气味,我在玉泉宫闻到过。”
“许夫人为什么要收子鸢?”
“因为她看出来,那封信是假的,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只是我设的一个局。”
“其实很简单,如果真有那封信,也应该在流枫手里,怎么在我这儿?我又为什么不把它烧了?所以,这封信,必定是假的。”
“也许她一开始就看出来了,也或许是后来想通的。但是有一点很清楚,纪子鸢,就是这个局的核心。”
“但是子鸢并没有进玉泉宫。”元蘅又一语中的。
“因为还没有那个必要。”我继续解释道,“以她的条件,大多是进了浣衣局这种地方。而且有些鲁莽,容易招惹是非。贸然选用进来,还要费心培养。”
栾瑾听得很是受用:“这就是所谓的烂泥扶不上墙。”
我心里腹诽:你才是烂泥扶不上墙,却笑道:“阿瑾这促狭的毛病还是要改一改,不然还是要得罪人。”
元蘅若有所思:“许夫人这是埋了一颗钉子给你啊。”
“因为她知道,我对名利,不是全无所图。如果有一天我再次出现,她也不能指望你们来制衡我。”
“也正因为我没去蒹葭宫,她就更不必收下子鸢,而是暗中扶持。”我最后总结道,“我何时出山,子鸢何时起步。”
元蘅紧紧盯着我:“这件事,难道也在你的计划里?”
“意料之中,却不是我的安排。”
我想起父亲的教导:“谋事谋人,不能赢的太满,留下三分给你的敌人,可以走的更远。”
子鸢啊,你我还真是缘分不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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