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獠牙扎唇
“我已经三百六十天没有和人说过话了。”
2999年，你的母亲接受安乐死离开了这个冰凉的世界。
3000年，你把家卖掉在市中心买某大厦买了一套房子。
浴室里雾气腾腾，最后几十颗晶莹剔透的水珠落在你肩膀上，头顶的花洒缓缓上升退进天花板里，紧接着出现的是巨大的风筒，适度的暖风将你头发和身上的水渍吹干。你转身，一块干净的浴巾准确无误地落下披在你身上。
浴室的曲面玻璃门向左滑动打开，你一脚踏出，另一个脚也跟着迈了出去，脚掌离开木质地板后留的水渍一眨眼就晕开不见了。
宽敞的大厅没有一面墙壁，一张大床和床头柜，一张沙发，一个冰箱一个长长的餐桌，一台电脑，一张椅子，处理这几件家具外什么都没有。
玻璃墙外的空中漂浮着按照航线有序流动的汽车，再高一点的空中就是快速飞行的飞船。
你走到电脑桌旁的墙壁前面，大片的墙壁往右边滑动，随后弹出长长的衣架，上面挂满了你的衣服，但大致都相同，黑色西装外套十件，白色衬衫十件，黑色修身西裤十件，一共定制了十套。衣架下面摆着一排十双一模一样的闪闪发亮的皮鞋。
你将披在身上的浴巾扔进墙壁里的衣物换洗篮里，取下修身西裤把退套进裤筒里，裤头内置的内裤自动收缩，以令人舒适的维度贴合着，接着取下白色衬衫穿上纽扣自动系好。
你扬了一下腿将一次性拖鞋依次甩进换洗篮里，挂满衣服的衣架缓缓退回墙壁里，刚才大片挪动的墙壁归位，光滑的大理石墙壁恢复原样。
你走到电脑桌旁边拉开椅子坐下，天花板上自动投下虚拟的电脑屏幕在你面前，左手旁的桌面缓缓向左滑去，桌面下缓缓升起一根电子烟和一杯热乎乎的咖啡。
你右手操作着虚拟屏幕，左手手指夹着电子烟，不一会，虚拟屏幕里出现了你的人像，你的身后出现了一片生机勃勃的森林，一只亚洲黑熊从你身后的灌木丛里走出来。
“亚洲黑熊，学名：Ursus thibetanus，共有7个亚种。体长150～170厘米，体重150千克左右。”
“体毛黑亮而长，下颏白色，胸部有一块"V"字形白斑。头圆，耳大，眼小，吻短而尖，鼻端裸露，足垫厚实，前后足具5趾，爪尖锐不能伸缩。”
“牠身体粗壮。栖息于山地森林，主要在白天活动，善爬树，游泳；能直立行走。视觉差，嗅觉、听觉灵敏；食性较杂，以植物叶、芽、果实、种子为食，有时也吃昆虫、鸟卵和小型兽类。”
“北方的黑熊有冬眠习性，整个冬季蛰伏洞中，不吃不动，处于半睡眠状态，至翌年3～4月份出洞活动。夏季交配，怀孕期7个月，每胎1～3仔。”
你不时地看向身后若无其事地活动着的黑熊，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着，一边拿着自带紫外线红点的电子烟吞云吐雾。
不久录制结束后，智能系统自动把你录制的视频，编辑成视频。你吸烟的部分自然就被剪了，不然也不会有家长为自己的孩子在你网站购买视频。
你的工作就是录制讲解许多已经灭绝的动物视频，有时候你也会讲解一些已经，很久以前各地人们的风俗文化和生活习惯。
有时候你也会为一些从小学就开始看你视频到初中的甚至高中的孩子，录制一些关于性，关于情感，关于生活，各种他们父母不曾教过他们的东西。
你制作的丰富多样化的视频为你在这个行业赢得一片掌声，你的邮箱每天都会收到父母们答谢的视频，各个年龄段倾诉烦恼或者求教的视频，还有各个厂商请求见面洽谈合作的视频。
但你从来都是只看不复，以至于你越来越神秘，越来越让人好奇，越来越多人想通过线路复杂又一片虚无的网络将你揪出来，但从来没有人得逞。
虚拟屏幕就像融化的冰块那般逐渐消融，你将电子烟放回原位，电脑桌面恢复刚才使用之前简洁的模样。
你起身走到床头柜前拉了一下抽屉，巨大的地板缓缓挪动，不一会一辆没有车窗的漂浮汽车从里面升了出来。
车门自动向上打开，玻璃墙的两块巨大的玻璃分别往两边划开。
车厢尾部内只有一个宽敞的沙发，沙发前面有一个实心的长方形桌子，桌面是可操控的显示屏，桌子里面同样隐藏着所有你需要或者可能用到的东西。
漂浮汽车缓缓停了下来，你像往常那样，坐一个小时的车，来到一家靠近贫民区，生意惨淡的纸质书店。
书店老板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头，永远黑着脸打死都不愿意和别人说话的模样。这也是你长久以来乐意光顾这里的原因。
店门口有两个自动佩戴一次性手套和鞋套的装置，进入店内之前你得接受一次虹膜扫描支付五百块元。
老旧的书页散发出类似于廉价树木在淋湿又被太阳哄干后的味道，你走到阅读台前坐下，操作着台面的显示器，不一会显示器关闭，阅读台中央里缓缓升出一本残旧的书籍。
黑色脸的老板默不作声地拿着几本书从你旁边经过，你翻到昨天看到的第一百一十三页继续阅读。
现在很少有人像你这样看昂贵的纸制书。人们通常都会在二十岁后，在脑袋里安装一块智能芯片，在眼睛里安装两片智能显示器。依靠智能芯片和两片智能显示器，你可以做任何事情，在网络上和生活里购买任何东西，阅读，看视频，拍照，录像，扫描……等等。
当然人们也有权利不购买或者不安装昂贵的智能芯片和眼睛所用的智能显示器。通常没有智能芯片和眼睛所用的智能显示器的人都是贫民窟里的人。
你母亲当初坚绝不给你安装的原因不是因为经济困难，是希望你能保持一个人类该有的模样，而后来你才渐渐的明白母亲的用意。
“没有勇气，没有荣誉。”
你猛然抬起头，显然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一个年龄与你相仿，长发线型凌乱，眼睛深陷，鼻梁高挑的，化着当下流行的浓妆的女人笑眯眯的看着你。
“这本书的第一页是这么写着的，”她垂目注视着摆在你两手中间的书，“我在那边的阅读题准备选这本书时发现被人先选了，所以来看看是长什么样的人会和我看同一本书。”
你没有说话，看着阅读题上的书，在犹豫要不要把书让出去。
“我一般都是下午来这，今天因为一些原因，所以提前来了。”
你把书推到她面前，起身准备离开。
“L7！”她得意地勾起嘴角，望着你。
你怔住了…你的名字叫扎幌，L7是你母亲生前一直叫你的乳名，取自她最喜欢的一部老电影里的男主角是名字。
“你看，也许你会想。可能我是你母亲的朋友的女儿或者什么的，但其实没那么简单。”
你神情严肃地坐了回去，那种感觉就像你爱的人失踪了十几年，突然有一天有人向你提起她，你就会迫切地希望知道关于她的事情。
“她死了！”她苦笑着摆了摆手，“我不是说她十年前的假死，而是说她死了，真正的死了。”
你诱惑地看着她明亮清澈的眼睛，试图从里面看出精神有问题的人们都有特质。
她似乎看出来了你不相信她，于是她双手紧握成拳，小臂交叉成X形状，摆在胸前，目光尖锐地像跟针一样穿透你的眼睛。
这个手势，数年来你从大大小小的新闻里都有无意间得知过相关报道。你不是那种天天关注外面世界的人，但一些大事多多少少你也是知道的。这个手势曾在城里各处的屏幕以及网络里铺天盖地的持续出现过。
恐怖分子…邪教组织…反动派…等等一系列的标签被媒体报道出来。
但你从来都不在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就像两年前，深夜你熟睡在你床上，一辆漂浮汽车高速撞破你的玻璃墙，蹭破你的地板，冒着黑烟。
你只是转身看一眼又继续睡觉，数小时后警察赶来调查，并且表示，汽车是系统出现故障才偏离航线装进来，车身严重受损，里面的一个老人因为没有即使得到救助而身亡。
保险公司的人过来时，你披着浴巾坐在沙发上若无其事地抽着电子烟，就像看电影的人一样悠闲。
“这个世界转得太快了，我想你也许早就意识到这点，只是你袖手旁观而已。”她打断你的思绪说道，“有钱的人不择手段延长自己的性命，没钱的人为了一块芯片互相残杀。无人医院，无人酒店，无人餐厅，充斥在地面的高楼大厦间。就连这本书里描述过的商城和热闹的街道你都只能在老电影里才能看见。你也许听说过，但你肯定没见到过，我们脚底下的另外一个世界。贫民窟的小孩大人老人，每天像蟑螂了一样在下面窜来窜去，为地面上的人提供各种物质，只是为了一点可怜的薪水维持生计。地面的人一边主张人人平等一边控制这贫民窟的人。限制区域，限制教育，限制医疗，限制环境……”
你看着她像胡说八道一样滔滔不绝，但你所知的贫民窟只是个治安胡乱野蛮生长的地方而已。
你看着她，脑袋一片空白。
“你父亲在你小时候离开你，你母亲在你长大后离开你。他们之所以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离开就是为了保护你的同时为那些受到不公待遇无处控诉的人们奋斗。现在我们失去了领袖群龙无首，我们需要你。”
她说完抹去眼泪，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十分落后的显示器，播放了一个视频，将显示器推到你面前。
当你看到视频里那个面容姣好散发出尊贵韵味的女人时，你的心脏就像一千年前，被点燃的烟花，无声地升上夜空，在眨眼的瞬间，炸裂…
“妈…”你虽然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但表情却十分平静。
“L7，我的孩子，瞧瞧你现在俊朗的模样，我为你而感到骄傲。事实上多年来我一直在暗处密切观察你。现在，我想域佳已经把我的死讯告诉你了。我很抱歉，让你不得不面临这些问题。我也很抱歉以这种方式和你见面，我希望你能遵循你的内心做出正确的选择，我爱你。”
“这段视频是你母亲十年前刚来到那会特意为这一天录的，录制结束后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收回显示器放进口袋里说道。
“如果你想进入去我们总部了解情况，我现在就带你去。如果你想逃避，很遗憾的告诉你，从你母亲牺牲那一刻起你就暴露了。很抱歉，我们没能将她带回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已经三百六十天没有和人说过话了，”你挺直腰杆，看着她，“我不知道你们所谓的抗争是以什么方式进行的。包括，我母亲，她用这种极端的方式为了一群人而放弃我。不管是为了保护我还是为了更加伟大的使命，作为一个母亲，她已经失败了。”
她很震惊，没想到你会说出这番话。
“凭什么他们的命运不自己掌控，凭什么你们就认为我会去做什么狗屁领袖。你们有你们的斗争，我他妈也有自己的斗争。”你激动得拍桌子。
书店的老头听到动静，走过来看了一眼，又悄悄地走开了。
“现在不是发泄的时候，你比谁都清楚你自己在麻醉自己，你想改变一切却不知从何开始，看看你每天录制的视频，都是现在已经消失的东西。”她像看穿了你一样，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要回家。”
你起身往门外走，她也跟着起身…
“嘣～” ──一声巨响，四周轰然倒塌，沙石溅射。
眼前一黑一亮，你从地面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脑袋里一片震耳欲聋的耳鸣声。
你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身上沾满灰尘。
你后上方的天花板被轰烂了一个大洞，一辆崭新的警用飞船悬浮在上方，数根明显的红外线落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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