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混乱的医院门口,挤满了排队等待挂号的人们,每个人的脸上,表情或痛苦或麻木,都透着一股灰白的颜色,那是疾病的颜色。
门前的空地上,横七竖八、杂乱无章地摆放着好几张行军床,病人还没挂上号,家属们都已经准备好长期抗战了。
谢正在这样混乱不堪的环境中,艰难地飞速穿行,好不容易才挤进急诊大厅,跌跌撞撞找到问询处,声嘶力竭地喊了半天,终于得知抢救室在三楼。
电梯门口也全是人,他无奈地爬上了楼梯,却被楼梯上颤颤巍巍慢悠悠的老头老太太急得眼冒金星。
见到他急匆匆的样子,抢救室门口的一个大夫赶紧迎了上来:“快点吧!她不行了!”
一张张蓝色的小床,被蓝色的屏风隔开,一张张排在病室里,大夫带着谢正左拐右拐穿过去,终于见到披散着头发,正张大嘴喘气的女人。
谢正快步走过去,双手撑在她床边,弯下腰。
女人气若游丝却又竭尽全力地说着:“快……帮我写遗嘱……”
*
2.
一连咳了好几分钟,吐出来的痰才终于填满那个小小的痰盒。
薛大有抬眼看看用两个手指捏着痰盒往里走的大夫,问道:“什么时候能出结果啊?”
“两个星期以后。”大夫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来,带着嗡嗡的回响:“叫你做个纤支镜!又不是很痛苦!”
“哦……”薛大有不知道她说的具体是什么,只知道是一个管子从喉咙里伸进去,一直伸到肺里……打死他也受不了!!!“那个检查……能看出结核来吗?”
“谁说你是结核了?!”大夫很生气地说:“你回去吧!两周后来拿结果!”
“我爸就是得肺结核死的……”薛大有低声咕哝着,慢吞吞地走出病房:“那时候,肺结核真的能死人的!”
*
他凭着记忆,东转西转,走过复杂的长长的通道,才发现自己从门诊走到急诊来了。
周围瞬间变得拥挤嘈杂起来,有人在大声喊着什么,有人在伤心地哭泣,有人在痛苦地呻吟,他茫然地看着这些人,有一点同情,又觉得似乎跟自己根本没有关系——世界本就如此吧,你看着别人的痛苦,你无能为力,只能心怀悲悯地看着。
从闹哄哄的人群中挤出来,他在路旁找到了自己的摩托车,骑上去,发动车子,刚要走,犹豫了一下,又下来,靠在车子边,开始吆喝:“摩托车!坐摩托车吗?市内都十块了啊!”
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脸色焦急地向他跑过来,他以为生意上门,刚想拉住他,对方却一闪身,继续往前飞奔着,淹没在看病的人群中。
*
3.
汽车站。
一辆又一辆大巴从这边的口开进去,从那边的口驶出来,带出来一波一波的人流。薛大有他们坐在摩托车上,一声比一声高地吆喝着拉生意,在正午的太阳里,犹如街边树上的知了。
天气热得让人有些受不了,很少有人愿意大中午的租个摩的顶着太阳跑来跑去,下了长途车,都要先找个小饭馆吃一顿午饭,凉快下来,再作打算。
薛大有他们便支着车一辆一辆在树荫底下排着,打盹,或者互相递烟抽。
薛大有没抽几口烟就又咳嗽起来,像是被烟呛的。旁边一个司机问他:“你去医院看没啊?”
“去了!也没看出什么毛病。”薛大有呵呵地笑着说。
远远的,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朝他们走了过来,大家顿时都抖擞起精神,坐直了腰,齐齐地看他。
男人走近了,看看每个人,然后问:“你们谁认识薛大有?”
众人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重新恢复了懒洋洋的姿态。薛大有忙说:“我就是,什么事?”他疑惑地看着来人,老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是有事。”男人边说边绕到后面上他的车:“车我去你家吧。”
“……”薛大有愣了半天,呆呆地发动了车子。
半路上他突然想起来了,说:“前几天在市医院门口,我见过你。”
*
4.
薛大有手里拿着烟,却一直忘记吸上一口,良久才回过神来似的,挥手赶了赶眼前的烟雾,又看了看桌子上那一叠纸,清了清嗓子。
“我看也看不懂,你就干脆直接给我讲讲吧。”
“哦。”谢正凑过来拿起那叠纸说:“简单来讲呢就是这样,虽然小宝当时是判给了曹总,但现在曹总去世了,她又没有成年,你还是有监护她的义务的。曹总留下来的财产呢就暂时交给你代为保管,等小宝满十八岁以后再还给她。这期间所有她的花费,你都要有记录。根据曹总的遗嘱,如果小宝平安长到成年,到时候你是可以拿到百分之三十的报酬的,但如果小宝发生什么意外的话,这笔钱就全部捐出去。”
“意外?!”薛大有目瞪口呆地望着谢正:“她能发生什么意外?!”
谢正的脸色有点尴尬:“你也别怪曹总多心,毕竟你们离婚这么多年,小宝跟你几乎算不认识,所以……”
薛大有苦笑了一下,连连点头。
“等过段时间我把曹总股权转让的事情办妥了,会把所有的财产一并交给你。如果你没什么意见的话,就签个字吧。”
薛大有接过笔,找到空白的地方,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又抬起头,迟疑地问:“怎么监护啊?”
*
5.
谢正打了一下午电话,终于接通了,那边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又怎么啦?!”
“你几天没回家了?”
“关你屁事啊问那么多。”
“你回来吧。”
“不想回!”
“你妈妈,死了。”
“你放什么狗屁啊?!”那边的女孩大笑起来:“想骗我回去?有点创意行不行?!”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她明天火化。”
*
葬礼上,大家正在默哀,门口突然一阵响动,有人跑了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个奇形怪状的女孩子身上,她有一头乱糟糟的短发,像鸟窝一样四处翘着,画浓重的黑色眼影,穿迷彩背心和破了好几个大洞的牛仔裤。
她睁大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走到灵柩旁,突然一挥手,将旁边的花圈全都掀翻了。
谢正忍无可忍地走过去,扭住她的双手吼:“曹小宝!你懂事一点行不行?!”
曹小宝挣扎地怒视着他,从嘴里迸出两个字:“骗子!!!”
她低头看了看母亲躺在那里异常安详的脸,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有人忍不住,背过身去偷偷擦着眼泪。
*
6.
“她们有一栋房子,你可以搬过去住。”谢正说:“或者让小宝搬过来,把那栋房子卖了也行。”
他环顾了一下薛大有的屋子又说:“还是你搬过去吧。”
薛大有没有说话,上翻着眼睛看他。
谢正摊了摊手:“我说了不算,得小宝同意才行。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她,你做好心理准备。”
*
7.
薛大有的嘴一直张成“O”字形,半天没有合拢。
他目不转睛地瞪着远处那个混在一群男孩子中间的假小子,呆呆地问谢正:“你确定,她是我女儿吗?”
谢正用觉得他不可理喻的眼神将他上下看了一遍:“你女儿不是叫小宝吗?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曹总只有这一个孩子,她今年十六岁!”
“不是……”薛大有不忍目睹地扭过头去:“她怎么成这样了???”
谢正耸了耸肩说:“我也想知道!”
*
薛大有眨了眨眼,努力地去回忆,十四年前,两岁的女儿是个什么样子,很乖吧,会甜甜地微笑,用清亮的声音叫爸爸,他当时没有怎么想过女儿长大了会变成怎样,更没有想过会变成这样——她现在,完全是一个街头女混混嘛!在街边大排档昏黄的灯光下,油腻腻脏兮兮的塑料圆桌旁,那个家伙正大声地叫嚣着什么,不时发出毫无顾忌的大笑,手中的啤酒瓶啪地往前一碰,就收回来咕咚咕咚往嘴里倒起来。薛大有看着他这个久未谋面的“女儿”,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成长岁月?
谢正叹了一口气说:“曹总平时工作忙,很少顾及她,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无法挽回了……”
*
“哗啦——”孩子们那边一片混乱,原来趁曹小宝站起身来拿羊肉串的时候,一个男孩使坏,将她身后的椅子拉开了,她不小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引来一阵哄笑。曹小宝似乎已经喝多了,坐在地上摇头晃脑的,半天没起来。
薛大有甩开谢正,快步走了过去,拨开两旁动手动脚的男孩,一把将曹小宝拽起来放到了椅子上。
曹小宝眯起眼抬头看他:“你谁啊?!”
薛大有愣了一下,有点心虚地说:“我是你爸……”
曹小宝定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谢正,不屑地一挥手:“切~~~”然后不再理他,继续喝酒。
薛大有按住她的手:“你不能再喝了,跟我回去。”
“放手!”曹小宝露出凶狠的表情:“土老帽!!!”
薛大有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突然一猫腰,将她扛了起来。
曹小宝吓得发出一声惊叫,继而开始拼命挣扎:“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你这个土老帽!丑八怪!!!神经病!!!”她在空中蹬着双腿,双手不停地打着、掐着、抓着薛大有,后者却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对呆若木鸡的谢正说:“谢律师,你回去吧。我们也回家了。”
“谁要跟你回家!!!”曹小宝大叫着,在薛大有肩膀上弯下腰来,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臂,她用上了狠劲,整个身体都在发抖,死死地不松口。
薛大有却紧绷着脸,依然不动声色地,就那么扛着她一直往前走,走回了家。
*
8.
直到薛大有把她放下来摔倒在沙发上,曹小宝才松了口,惊骇地看着他手臂上两道血淋淋的齿痕,不由地害怕起来,微微往沙发里面缩了缩身子,眼神却依然不甘示弱地倔强着。
薛大有托起手臂看了看,又看了看像小兽一样全神戒备地盯着他的女儿,转身去把铁门锁了,去厕所冲了一下手,在屋子里东翻翻西翻翻,找出一大瓶碘酒,在沙发另一头坐下来,往手臂上倒药水。而曹小宝就一直这么盯着他,也不吵闹了。
良久,薛大有转过头去看着她:“洗个澡,睡觉吧。”
曹小宝却突然怒气冲冲地大吼起来:“我不认识你!!!”
薛大有没有理她,自顾自地站起身来向卧室走去,边走边说:“不洗也行,你个子小,还是你睡沙发吧。”
曹小宝跳起来跑到门口,用手拽,用脚踢,铁门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却纹丝不动。
*
9.
第二天一大早,薛大有起来刚把门打开,沙发上猫着的曹小宝便箭一样飞了出去,薛大有在她身后喊着:“你要再去喝酒,我还抓你回来!!!”
她回家洗了个澡,因为冰箱已经空了,所以饿着肚子去了学校,还迟到半个小时。
放学的时候有男生问她:“喂,曹小宝,昨天那个男的,真的是你爸啊?”
“才不是!!!”她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
“我也觉得不像!”男生煞有介事地说:“他那么土,跟你明显不配嘛!”
曹小宝又瞪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小时候,总是缠着母亲问:“妈妈妈妈,我爸爸呢?”母亲烦起来就会用力地甩开她的手:“问他做什么?!他是个没用的人!!!”
哼,果然是个没什么出息的家伙呢。
她甩了甩头:“晚上去哪玩?”
男生露出惊讶的表情:“还去玩啊?”
“当然!”曹小宝不容置疑地扬起脸。
*
“小宝小宝,快看!是你爸啊!”经过一个路口,他们看见一群正在等生意的摩的司机。
“说了不是!!!”曹小宝怒吼着,恨恨地去看趴在摩托车上的薛大有,那些人一个个黑不溜秋的,穿着脏兮兮的带着汽油味的衣服,脸上是呆板僵硬的笑容。
“我告诉你。”曹小宝瞪着刚才大喊大叫的男生:“他不是我爸!!!”
她飞快地朝薛大有走过去,边走边从肩膀上卸下书包,抡起来,经过他旁边的时候,书包狠狠地击打在摩托车的反光镜上。
砰地一声,旁边的司机都吓了一跳,薛大有愕然地看着碎掉的反光镜,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耳边是渐渐远去的少年放肆的哄笑声。
“大有,你怎么得罪这些小混混了?”司机们问。
薛大有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
*
10.
“大有,跟人撞上啦?”见他这么晚来修车,晚饭后百无聊赖的几个小伙子全都围了上来:“没事吧?”
“没事。”薛大有笑了笑:“就是反光镜碎了,给装一个。”
他们鼓捣车子的时候,老板就把薛大有叫到屋子里去喝酒。
“还没吃晚饭吧?来来,喝两杯!”
酒喝到一半,老板突然神秘兮兮地说:“大有,有个赚大钱的活儿,你干不干?”
“什么啊?!”薛大有一头雾水地问。
老板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我也是帮朋友弄的,相信你够哥们才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你说吧。”
“呐,你看。”老板指了指屋子一角杂乱堆着的几个纸箱:“猜猜是什么宝贝。”
“我哪猜得出。”薛大有笑着走过去,掀开箱子看了看,顿时惊讶地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你认认,真的还是假的。”老板嘿嘿笑着说。
薛大有抖着手从纸箱里掏出一捆百元大钞,一张张细细摩挲,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一批货,告诉你,连验钞机都能骗!”
薛大有慌忙把纸币扔进了箱子,小心地盖好箱子回到桌边:“老兄,这可是犯法的事儿!”
“放心!咱一不是印这个的,二不是花这个的,就把它转手卖给别人,警察抓不到咱头上!”老板胸有成竹地说:“你这些年生活不容易,也该存点钱娶个女人了!”
薛大有沉吟半晌,最终摇了摇头:“多谢了……不过我真没那胆儿!哪天我给你找个可靠的吧。”
“唉!”老板惋惜地叹了口气:“你说你这人,老那么守规矩干嘛?!没听说过么?干大事,就不能拘小节!活该你开了这么多年摩托车!”
薛大有不好意思地笑着,依然只是摇头。
*
11.
谢正刚准备下班,曹小宝跑到他的事务所来了。
“小宝,你找我有事啊?”
曹小宝手一伸:“这个月的生活费咧?”
谢正愣了一下,笑着说:“你应该去找你爸啊。”
“什么?”曹小宝莫名其妙。
“我不是跟你说了,所有财产都归你爸管嘛!”谢正无奈地摊了摊手:“我给你读遗嘱的时候,你又在发梦?!”
“……”曹小宝愣了半天,突然吼起来:“我妈的钱,干嘛要给那个人?!”
“别那个人那个人地叫。”谢正不满地说:“他好歹也是你爸!再说,钱也只是暂时放在他那里,又不是不给你花。”
“总之!凭什么让他管啊?!”曹小宝依然不管不顾地吼着:“我自己不会管吗?啊?!”
“反正……是你妈的意思。”谢正嗫嚅着,心里却暗想:让你自己管?天呐……
曹小宝气冲冲地转身就跑,谢正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
12.
“哎,大有,那个小混混啊。”一个眼尖的司机拍了拍薛大有。
薛大有顺着他的指引望过去,曹小宝和几个男孩正一人捧着一大把花在马路上走,嘴里大声叫着:“卖花啦!鲜花啦!”宛如游行示威的队伍。
他皱起了眉头:这小妮子,又在玩什么把戏???
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问问她,却发现她前面多了几个高大的黑衣男人,忙把车子托给旁边的司机看着,自己赶紧跑了过去。
*
“小宝,怎么跑到街上卖花来了啊?是不是没钱花啦?走,跟叔叔回去吧!”和颜悦色地说着话的男人,英俊的脸上隐藏着一丝狡猾邪恶的笑容。曹小宝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睛瞪着他。
“来,把小姐扶上车。”男人吩咐左右。
曹小宝后退了几步,依然瞪着他们,眼里燃起愤怒的火光。
“快点!”男人不耐烦地低声催着身边的人。
跟曹小宝走在一起的几个男生觉察出了气氛的不对劲,都不知所措地互相对视着,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曹小宝恨恨地白了他们一眼,又四处看了看,回过头来继续虎视眈眈地盯着这群人。
*
一个身影挡在了她前面,男人愣了一下,冷冷地问:“有事吗?”
“我是她爸。”背对着曹小宝的身影静静地说道。
男人哈哈大笑起来:“小宝,原来你还有个爸爸吗?啊?我一直以为你是有人养没人教的野种呢!哈哈哈哈……”他大笑着带着身边的人钻进了小面包。
曹小宝扑过去在后面怒骂起来:“小白脸!不要脸!!!”
“喂!”薛大有一把将她拽了回来,迎着她怒气未消的眼睛:“回家!!!”
*
曹小宝不情不愿地跨上了摩托车,固执地用双手撑着后座,坚决不扶一下薛大有。
薛大有三下两下做好了饭,端到客厅里,摆好碗筷,也不说话,自己吃了起来。
曹小宝呆呆地看了他半晌,突然抓起碗筷,也狼吞虎咽地开吃了。
薛大有笑嘻嘻地看着她,她却一边吃一边朝他翻白眼。
*
13.
薛大有送曹小宝去了学校,特别叮嘱她:“下课了不要乱跑,等我来接你!”
曹小宝不说话,神气地转身进校门,薛大有还不放心地在后面喊着:“记住了啊!”
他骑车去谢正的事务所,将谢正拽了出来。
“我可知道你说的出意外是怎么回事了!那些人是什么人?!”
“哪些人啊???”谢正莫名其妙地问。
薛大有气不打一处出:“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一群人开着小面包,昨天差点把小宝抓走了,怎么回事啊?!”
谢正表情凝重起来:“为首那个,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好看……不好看我不知道……”薛大有挠了挠头:“小宝倒是骂他小白脸来着。”
“哦……”谢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喂!”薛大有摇晃着他:“到底有什么事你说啊!你们弄了个什么烂摊子给我?!”
谢正犹豫着说:“我……我也还不太确定是怎么回事……那个人叫肖克白,是曹总的……呃,一个朋友。早先曹总跟他关系好的时候,给过他公司的一点股权,小宝讨厌他,每次见他都骂……”
“早先?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曹总又有了新朋友嘛……那个,反正后来这个肖克白有点不知足了,我一直怀疑,曹总的车祸会不会跟他有关……”
“什么?!”薛大有惊呆了:“你说谋财害命啊?!”
“只是怀疑而已!又没有证据……曹总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怀疑,怕他加害于小宝,所以才出此下策,把财产交给你的。”
薛大有懊恼地指着谢正:“行,行,你们合起伙来给我下套!”
“不是……”谢正为难地说:“我知道这事儿很麻烦,但无论如何,你是小宝的亲爸,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害不管吧?”
薛大有愁眉苦脸的,不再说话。
咳嗽忽然剧烈了起来,他往路边狠狠吐了一口痰,觉得有点不对劲,走近了定睛一看,竟然有一丝红……他才想起来,该去医院拿检查结果了。
*
14.
这次大夫的语气柔和了不少:“最近怎么样?咳嗽好些了吗?”
“没。”薛大有说:“好像还有血,痰里。”
“是吗?”大夫似乎并不是很惊讶:“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没有?”
“什么啊?”薛大有愣了一下说:“就我一个,我光棍儿。”
“哦……”大夫用探究的眼神看了看他,递过来一张纸:“病理报告。”
薛大有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终于在单子的最后找到最重要的一句话,也看不太懂,只有三个字异常显目:“癌-细-胞。”
他呆呆地抬头问:“什么意思啊?”
大夫举起一张X光片:“这是你那天拍的,所以后来我建议你再查个CT,做个支气管镜,你不愿意嘛。不过在痰里找到癌细胞,你又出现了咯血的症状,基本上可以确定是肺癌了。”
薛大有没有反应过来:“肺……肺癌???”
“你看。”大夫指着X光片:“这是你右边的肺,这儿,看见没?鸡蛋大的一片白,正常人都是黑的,所以你这里有东西,明白吗?”
薛大有感觉自己脑中轰的一声,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木然地想:原来,不是肺结核啊……
癌。肺癌。这样陌生的字眼,曾经只会出现在别人的谈资里,如今却被生生安在了他身上,他觉得很虚幻,像梦一样,极其地不真实。
他晃了晃头,又晃了晃头,直直地盯着对面的大夫:“我,还能活多久?”
大夫笑了笑说:“这个,可说不准,你还算年轻,身体素质比较好,肿瘤也不大,手术的话,效果应该会很不错,活五年是不成问题的,五年以后还得看情况!”
“我……我没有多少钱,吃药行不行?”
大夫提高了声音:“吃药?!你以为化疗药很便宜吗?!而且光吃药是肯定不行的!其实光手术也是不够的!手术完要化疗,还要放疗……”她继续殷切地说着些什么,薛大有完全听不见了。
他打断了大夫的话:“如果,如果什么都不治,我能活多久?”
“……”大夫愣愣地看着他,终于叹了口气说:“三年,最多三年。”
她顿了顿,又说:“快的话,说不定半年。”
“哦,我知道了。”薛大有飞快地站起身,说了句“我回去想想吧”就走出了诊室,也不管大夫在他身后叫着什么。
三年的话,够了吧?
*
15.
阳光很灿烂。
薛大有骑着他的车子,缓慢地行驶在午后静寂的马路上。
他恍然觉得,自己似乎处在另外一个世界,在那样的世界里,仿佛连自己也变成了空白。
路边偶尔会有人大声叫嚷着,挥手拦车,他却只是浑然不顾地将车子往前开。
*
直到在学校门口见到曹小宝等得不耐烦的脸,他才微微清醒了过来。
曹小宝在后座说:“我想回家。”
薛大有只是问:“昨天那个人,他知道你家在哪吧?”
曹小宝于是不再说话,可快到薛大有家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我没有衣服穿!”
薛大有叹了一口气,将车子调了个头。
*
吃完晚饭,薛大有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开始抽烟。
他一直沉默,几乎不看曹小宝,一边抽烟一边咳嗽,咳得撕心裂肺。
曹小宝在他身边坐下来,看了他一会儿,居然也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和烟来。
没等她把烟点燃,薛大有便一把将她手里的打火机抢了过去:“小孩子,抽什么烟?!”
“那你又抽?!”曹小宝不甘示弱地大叫起来。
“我……你能跟我比吗……”虽然这么说着,薛大有还是重重地把烟按在了地上。
*
他们沉默地看着暮色渐渐笼罩了整条街。
曹小宝用手肘撞了撞薛大有:“喂,你叫什么名字?”
薛大有扭过头看她:“你妈没跟你说过吗?”
“没有!”曹小宝干脆地答道。
薛大有愕然,继而自嘲地笑了笑:“我姓薛。”
“哦。”曹小宝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似地说:“嗯,如果我叫作薛小宝,也蛮好听的!”
薛大有有点哭笑不得:“那不如,你叫薛宝钗好了。”
“哈哈哈哈……”曹小宝突然放肆地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两条腿伸出去,在地上欢快地敲打着,俨然一副开心至极的模样。
薛大有呆呆地看着她绽放在路灯下的明媚的笑容,不知为何却觉得很无措。
他定睛看了看曹小宝乱糟糟的头发,起身进了屋。
*
“呃?”曹小宝止住笑,回头看见她父亲拿把大剪刀就从屋子里出来了。
“啊!!!”她惊叫了一声:“你要干嘛?!”头却被不容丝毫挣扎地按住了。
薛大有抓着她的头说:“别动啊,戳到头皮戳到脸我可不管啊!”
只听着剪刀咔嚓咔嚓,曹小宝看见自己的头发像柳絮一样顺着脸庞纷纷落下来,动又不敢动,于是张大了嘴,哇哇大哭起来。
薛大有却兀自志得意满地笑着。
*
16.
“曹小宝,你的新发型很可爱嘛,在哪剪的啊?”
“死开!”曹小宝臭着一张脸,拼命地捂着头发。
“现在好像很流行这样的头型哦~~~”旁边的议论声还在继续,她恨恨地翻了一个白眼。
连老师都发现了,个个进教室的时候,都意外地向着这个“乖宝宝”模样的女生多看了好几眼。
她的烟也被薛大有搜走了。并且没有零花钱,因为午饭他会送过来。
那些家远住校的同学都好羡慕,她却觉得很丢脸。
可恶!!!
“一点点都不给吗?”
“不。”那个男人这么说着:“要买什么东西你就告诉我,我给你买,总之不能给你去买烟买酒。”
一起玩的男生也都渐渐疏远了,因为每天放学,那个男人就黑着个脸等在校门口,把旁边的男生一个个地瞪走。
“烦死了!”她冲他吼道:“一点自由都没有!!!”
那个男人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实在被缠得不行了,他就说:“你可以去玩啊,去卖花啊,肖克白来抓你的时候,我可不管了!”
曹小宝不是害怕肖克白,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好怕的!只是母亲去世以后,她总感觉自己心底止不住地发虚,再也做不到以前那样无法无天了。
她无聊的时候就坐在薛大有的屋子门口望着大马路,马路上有时候很多车,有时候又一辆车也没有。
*
他说:“你现在是长知识的时候,有时间就好好学习啊,等你考上大学,我就不管你了。”
他说:“女孩子就该有个女孩子的样子,天天像个小混混一样,人家会觉得你不爱惜自己,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别人怎么能对你好呢?”
他说:“别老想着你妈留给你多少钱,那些钱是她自己辛辛苦苦打拼挣下来的,不能随随便便就乱花了。你以后还要上大学,大学的学费,贵得离谱啊你知不知道?!”
啰嗦死了!没见过这么啰嗦的人!
母亲在的时候,她其实是渴望被管束的,拼命闹出一点动静来取得她的关注,可惜无论怎么折腾,母亲都总是一副很疲倦的放任样子,仿佛对着一片杂草丛生的花园,无力地不想清理。
她其实知道母亲的劳累与孤独,但同时也知道,母亲似乎很享受那样的状态,也许是因为那样的状态才像是真正地活着吧。
而自己,又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
曹小宝呆呆地望着大马路,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薛大有手里抱着半个西瓜,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她边哭边说:“我想我妈……她对我一点也不好……可我还是想她……”
薛大有使劲拍了拍她的肩膀:“吃西瓜!”
*
“热死了!!!”曹小宝在屋子里如困兽般烦躁地走来走去:“为什么不装空调?!”
薛大有斜了她一眼:“大小姐,你以为每户人家都能装上空调吗?”
“难道不是吗?”曹小宝把电风扇对着自己的脸,眯起眼睛吹着风。
“……”薛大有无语地看着她,不知道该如何让她明白,穷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傻姑娘,如果我走了,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否则,你如何承受得起人生那么多苦难?
“空调多浪费电啊!而且,老吹空调,对身体不好。”
“哼。”曹小宝白了他一眼:“小气鬼。”
她在电风扇的嗡嗡声中甜甜睡去,薛大有将电风扇挪到她脚边,调小了风力,声音变成了柔和的呢喃。
*
17.
谢正手里拿着薛大有的病理报告,愕然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如果,我熬不到她成年,你可不可以,帮我照顾她?”薛大有这么问着。
谢正沉痛地说:“你真的,不去治吗?就算动那笔钱,我想小宝长大懂事以后,也会理解你不会怪你的。”
薛大有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必要,治了也就是多活个两三年。钱留着给她,用处大一些。”
“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呢?!”谢正急了:“这么一笔钱,买两三年的父爱,你觉得小宝会在乎吗?!”
薛大有沉默着,没有答话。
“我不会答应你的。”谢正说:“你欠小宝十四年,别想这么说走就走。”
*
18.
薛大有走后,肖克白不知道从哪里鬼似地冒了出来。
他看着薛大有的背影,戏谑地笑着说:“没想到,曹玫还真的有这么个前夫!”
“有事么?”谢正淡淡地问。
“曹玫留下来的钱,现在全在这个人手上是么?”
“在谁手上,好像都轮不到你过问吧?”
“嘿嘿……”肖克白阴险地笑着,眼里放出饿狼一般的亮光:“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那一部分!我的青春,可不能让曹玫白白糟蹋了……”
谢正脸上露出深深的鄙夷,正色道:“我警告你,不要再打他们父女俩的主意。别以为我绝对找不到你害曹总的证据!”
肖克白的表情也凶狠起来:“你以为你是谁?保护神啊?啊?!不要多管闲事!”
“我只是想提醒你,小宝一旦出现什么意外,那笔钱将全部捐给希望工程。”谢正冷冷地说。
肖克白愣了一下,又不屑地笑了笑,大摇大摆地走了。
*
19.
“吃冰棍吗?”曹小宝蹲在地上,仰起脸问。
“不吃。”薛大有查看着车子。
……
曹小宝依然仰着脸看他。
“什么?”
“我想吃。”曹小宝脸上是无辜的笑容。
薛大有才反应过来,从口袋里掏出钱来。
“要十块!”曹小宝说。
“一根冰棍要十块钱?!”薛大有大惊。
曹小宝抢过十块就跑开了。
“喂,不许买烟啊!”薛大有在她背后叫着。
*
“给。”
抓着一根冰棍和几块零钱的手举到眼前,薛大有把零钱收了过来说:“我不吃。”
曹小宝鼓着脸看他,一动不动地伸着手。
薛大有叹了口气,在衣服上擦了擦油污的手,接过冰棍。
两个人于是靠在摩托车边,一本正经地开始吃冰棍。傍晚的太阳照射在他们身上,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
经过那个朋友的修车店时,薛大有下意识地减慢了车速。
没有人,不怕死吧?
如果可以活下去,什么办法都应该试一试啊……
他一直觉得,金钱这个东西,其实并不需要有多少,够用就行,正因为如此,当年曹玫才会那么义无反顾地离开他吧。
而现在却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是多么地希望瞬间变成了百万富翁。
只是,有很多钱以后,真的可以买回逝去的健康,真的可以长生不老吗?
*
修车店的伙计们都吹起了口哨:“大有,不错嘛!”
“是啊大有,什么时候吊到个这么年轻的马子啊?”
他们嬉笑的声音在车子后面渐行渐远,曹小宝茫然地问:“他们笑什么呢???”
“你管他们笑什么。”薛大有说。
*
“喂!”曹小宝突然指了指反光镜。
“什么?被你砸碎了,重新装了一个啊。”
“不是啊!”曹小宝捶着他的背:“你看后面那辆车。”
“嗯?”薛大有看了看反光镜,一辆白色的小面包,正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
“从学校出来就一直跟着。”曹小宝说。
“你怎么不早说……”薛大有盯着那辆车子:“是那个肖克白吧?”
“臭不要脸的!”曹小宝骂起来。
薛大有心想:果然,有钱人也不好啊,天天被人不怀好意地盯着……
*
“知道你老爸年轻的时候是干嘛的吗?”薛大有问。
曹小宝漫不经心地说:“能干嘛?开摩托车呗!哈哈……”
薛大有也笑起来:“抓稳了啊。”
摩托车发出低沉的吼声,瞬间转了一个漂亮的弯,向着街道的尽头飞驰而去。曹小宝抱紧了薛大有,闭上眼睛惊叫起来。
车子驶过一条宽阔的大街,拐进一条狭长的小街,绕过一个嘈杂的菜市场,钻进一个僻静的小巷,这么七拐八弯东绕西绕,身后的小面包不知道被甩在了哪个路口。
曹小宝已经不再害怕,高举着右手开心地大喊:“冲啊~~~”
他们飞扬的笑容,像灿烂的花朵一样绽放在夜色里。
薛大有恍然觉得自己回到了很多年以前,曹玫在他的摩托车后座,也是这样心无旁骛地幸福着,他那时候以为,这样的人生就是圆满了,却没有想到后来,一切的一切都面目全非。
曹小宝使劲地拍了拍薛大有的肩膀:“老爸,你太帅了!!!”
说完以后她继续肆无忌惮地大笑着,全然没有发现,薛大有差点流下泪来。
十四年了,第一次有人叫自己“老爸”啊……
*
把车子推进屋里,薛大有突然又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嗽牵扯着他整个右胸都开始隐隐作痛,他难过地捂着胸口,哇地吐出来一大口痰。
还是有血,并且比以前多多了。
所以,痰变成了红色。
他不安地抬起头,看见曹小宝正惊恐地看着自己。
“没事。”他露出艰难的笑容:“我好像牙龈出血了……”
*
20.
“你是不是生病了?”好几天以后,曹小宝终于忍不住问:“牙龈出血会一直出吗?去看了医生没?”
“去看过了,没事!”薛大有笑着:“真没什么事!医生说可能是咽炎……”
曹小宝不相信地看了他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破绽来,于是撅着嘴撇过头去,开始尝试不再想这件事情。
她不安地缩了缩自己的身子,有遏制不住的寒意顺着脊背一点一点漫上来——如果,如果,这个人也突然离去的话……
“想什么呢!”薛大有拍了拍她的脑袋:“想不想去兜风?嗯?”
他的脸上是俏皮的笑容,曹小宝甩了甩头:“去!”
*
广场中央的喷泉正在路灯下优美地旋舞着,色彩变幻,绽放一个如童话般清凉惬意的世界。踏着滑板的孩子,四处奔跑惊叫捉迷藏的孩子,在妈妈怀里咿咿呀呀的孩子,骑在爸爸脖子上开心大笑的孩子,他们幸福得令人不忍嫉妒。
曹小宝也笑着,奔跑着,坚定地相信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老爸,快过来!”她爬上水池边高高的台子。
“喂!小心点!掉进去我不管啊!”薛大有叫起来。
“快过来嘛!”曹小宝又叫又跳地挥着手。
“你要干嘛?”薛大有硬着头皮走过去,便被她吊住了脖子,向后一仰差点没站稳:“你多大了啊,咹?”
“嘿嘿……”曹小宝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机器人,正前方,出发~~~~”
薛大有长吁短叹地背着她,绕着水池转圈圈:“哎呀……我怎么这么造孽啊……我好命苦啊……你吃什么长大的啊怎么这么沉啊……”
曹小宝却哈哈笑着,完全不理睬他。
*
“呐,以后找男朋友呢,也得找个你爸这样的知道不,要疼你,有力气扛你……”薛大有絮絮叨叨地说着。
“老爸!”曹小宝忍住笑:“你怂恿我早恋!”
“我又不是说现在!早恋当然是不允许的!!!以后啊,等你上了大学以后啊……不过,上大学呢,谈一谈是可以的,但是不能太早就定下来了,因为都还太年轻嘛。”
“哦~~~那你是说先玩玩而已咯???”
“谁让你玩玩了?!还是要认真!真诚地对待别人,同时也要保护好自己,明白吗?”
“哎呀!”曹小宝完全是不耐烦的口气:“都好几年以后的事情,现在说来干嘛啊?你真是啰嗦咧!比别人家的妈妈还要啰嗦!”
*
21.
现在跟她说什么,小姑娘都听不进去吧。
薛大有开始翻箱倒柜地找纸和笔,每天晚上曹小宝睡着了以后,他就弓着腰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他没有读过多少书,初中毕业就没有继续念了,初中之前也根本没有认真学过,也不会正儿八经地写文章,就是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写,非常口头,而且错别字连篇。
尽管如此,他还是尽力认真地写着。
*
“小宝,如果我死了,不是,是我真的会死了,你不要伤心,不要难过,去找谢律师,我拜托过他,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你有手机,要一直带在身上,碰到坏人的时候,打电话给谢律师或者110,不要跟他们硬拼,打架,女孩子力气再大,也打不过坏人的。”
“我跟你妈,就是因为太年轻就结婚了,所以后来你妈才后悔,才想离婚,所以我跟你说,不要太早跟别人定下来,就是怕你到时候后悔,你要等到足够大了,真的看清楚这个人了,确定自己一辈子都能在他身边,不管他穷也好,富也好,都不离开他,你才能跟他在一起。”
“你长大了,有些事已经懂了,现在社会也很开放,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不要轻易就把自己交给别人,这样只对你不好,别人没有一点损失,知道吧?如果真的很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结婚以前,一定要记得让他用安全套,要不然一不小心怀了孩子,如果他不愿意承担责任,你会很惨的。染上杂七杂八的病,也不好。记住,千万不要去堕胎!对身体不好!”
“小宝,我不给你零花钱,你不要怨我,你还没有走进社会,不知道赚钱的难处,将来你工作了,也要节约一点,花钱要有计划,不能有多少花多少,要存起来,万一有什么意外,能救急。”
“一个人住的时候,要锁好门窗,有人敲门不能随便开,家里突然断电了,不要着急出门去看电表,先从门里看看楼道有没有人,有坏人就是故意剪断电线,趁你开门的时候入室抢劫的。”
“学习的事还要多上点心,多学点东西,总是有好处的。”
“多认识一些朋友,你有什么困难的时候,问他们或者他们的家长,凡事也有个照应。”
*
他每天想起来一点就写一点,一条条地列着,也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还总是觉得不够,总有些事情忘记提,于是一遍一遍地,反复检查。
曹小宝有时候醒来,远远看着他在灯下一边费力写字一边咳嗽,也不敢发出声音,就那么默默地看着。
*
22.
下午是无聊的政治课,曹小宝坐立不安了半天,终于起身逃出了教室。
她在马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不时东张西望,看着这个城市正在沿着自己固有的轨道,有条不紊地生活着。
谢正看到她,惊讶地问:“小宝,你又逃课了啊?!”
曹小宝不说话,靠在墙角,晃荡着腿。
“发生什么事了?”谢正隐约担心起来。
“我老爸他,是不是得什么病了?”曹小宝低声问道。
“呃?”谢正愣了一下:“他怎么不好了?”
“他老是咳嗽,还吐血,骗我说是咽炎,我才不信呢!”
谢正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的,是不是?”曹小宝紧盯着他。
“唉,没准你能说服他。”谢正下了决心:“你爸,得了肺癌。”
曹小宝呆呆地望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先别着急——”谢正接着说:“现在做手术还来得及,说不定能完全治好呢!就是要花一大笔钱,他不想去治,你回去跟他撒娇也好,耍赖也好,总之要逼着他去,好吗?”
曹小宝似乎刚刚才反应过来:“他会死吗?”
“不会不会!”谢正慌忙说:“越早做手术,活得越久!你就说动他去吧,啊。”
*
曹小宝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奔跑着,朝着家的方向,她一边跑一边止不住地掉眼泪,拼命地擦还是无济于事。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心里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她跑得太专心,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她跑的几个男人。
*
23.
薛大有在校门口等了半天,也没见曹小宝出来。
不能啊……平时她不都是伴着下课铃声就冲出来了么?
“同学……”他拉住一个眼熟的男生:“有没有看见曹小宝?”
男生看了看他,吞吞吐吐地说:“她……她好像下午逃课了……”
“什么?!”薛大有叫起来,男生赶紧跑开了。
逃课???
她真是……
*
刚想给她打电话,自己的手机却先响起来了,是曹小宝的号码。
“你跑哪去了?!”薛大有没好气地问。
“你好啊,薛大哥。”那边是男人阴阳怪气的声音。
薛大有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你是谁?!你怎么拿着小宝的手机?!”
男人笑了笑说:“来,小宝,跟你爸说句话。”
“小宝!”薛大有大声叫着:“你在哪里?这什么人啊?!”
没有声音。
“小宝?!”
“说句话啊。”那个男人语气恶狠狠的:“你不想他来救你吗?啊?”
薛大有耳边响起压抑的呻吟,他又急又气地吼道:“你干什么?!不要伤害她!!!”
“你是不是肖克白?!你想怎样?!”
“嘿嘿……”男人得意地狞笑着:“一百万。不要报警,不要找帮手,不要骑车来,否则,我就剁她手指,划她脸,听清楚了吗?”
*
24.
“怎么样?”肖克白问匆匆回来的男人。
“我看见他进银行了。”
“好。”肖克白得意地笑了起来。
*
在高速路不远处一个废弃的停车场,薛大有啪地扔下沉重的箱子,定定地看着远远的对面,曹小宝被几个男人扭着,肖克白手中的刀寒光闪闪。
“一百万,少十万剁一根手指。”肖克白面无表情地说。
薛大有打开了箱子,肖克白扬了扬下巴,示意一个男人过去数。
男人走过来蹲下身子,认真数了两遍,又分别拿了几叠钱仔细地辨认了真假,转身对肖克白点了点头说:“没错。”
肖克白脸上露出一点笑容:“薛大哥爽快。拿过来吧。”他伸手将曹小宝狠狠往前一推。
*
曹小宝默默地朝前走着,与提钱箱的男人擦肩而过。
薛大有暗暗松了一口气。
曹小宝却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举动,她转过身往回一扑,死死地拽住了钱箱。
所有人都朝他们两个跑了过去。
“小宝!”薛大有抓着曹小宝的手:“你干什么?!快放手!”
肖克白的脸色狰狞:“你是不是想死啊?!”
曹小宝依然拼尽全力拽着箱子,朝薛大有吼道:“凭什么给他们钱?!凭什么?!”
“小宝。”薛大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下来:“听话,松手。”
“不!”曹小宝吼着:“钱要给你治病,不给他们!就是不给!!!”
薛大有愣住了,继而又慌忙反应过来:“我没病,谁说我有病了?乖,快放手!”
曹小宝倔强地扭过脸去:“就不!!!”
“放开吧你!”肖克白一把抓住曹小宝的手想把她甩开,却被她一低头狠命地咬住了手。
“啊!!!”肖克白惨叫了一声,本能地伸手去推她,却忘了自己手上还有刀……
*
“小宝!!!”薛大有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呼喊。
*
肖克白惊骇地松开握刀的手,抢过了钱箱,招呼身边的人:“走!快走!!!”
他们跑出几步远之后,肖克白回头看见薛大有正拿起手机要打电话,便又折回来,抢过他的手机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报警?!我让你报警!!!”
“喂!!!”薛大有愤怒地吼起来:“你个混蛋!!!”
肖克白却已经跑远了。
*
“小宝!”薛大有抱起曹小宝:“你怎么样?不要害怕,老爸带你去医院。不要怕,啊。”
他脱下衣服,包住曹小宝肚子上还带着刀的伤口,按了按。
曹小宝终于哇地哭出声来:“爸爸,好痛!肚子好痛啊!!!”
“不要怕。”薛大有强忍住泪水:“我们这就去医院!”
*
25.
高速路上的车子都呼啸着向前飞驶着,没有谁注意到路边挥手呼救的男人,就算注意到了,也因为有自己要去做的事而不想停留,偶尔有稍微减慢一点车速打算看一看发生了什么事的,看清楚男人手边脸色苍白的小女孩身上带着血迹,都吓得赶紧加速开走了车子。
好不容易有一辆小车拐过来停下来了,从车子里出来一个中年男子,薛大有差点给他跪下来了:“大哥,求求你,救救我女儿!就算不载我们,也帮我打120好吗?求求你了!”
男人看了看曹小宝,忙点了点头:“快上车吧!”
*
“爸……爸……”曹小宝不停地叫着。
薛大有握紧她的手:“爸在这里,在这里呢,别怕,马上就到医院了!”
“我不怕……”
开车的男人回过头来说:“我打过120了,他们那边正派车赶过来,跟我们汇合,这样比较节省时间,你不要着急,按住她的伤口,我再开快点。”
“好!”薛大有连连点头:“多谢大哥了!”
他揽过曹小宝的头说:“小宝,听到没,你马上就会没事了!”
曹小宝艰难地露出调皮的笑容:“嗯。”
*
可是这条路,却为什么如此漫长?为什么这么久,还是望不到尽头?
曹小宝的眼神渐渐变得涣散起来。
“小宝!小宝!!!”薛大有焦急地摇晃着她:“你别吓爸爸,坚持住!你能坚持住的!小宝……”
“老爸……”曹小宝无力地笑着:“我好困……”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小宝……”薛大有流下泪来。
曹小宝依然笑着:“老爸,你哭什么,不要哭啊,我没事……”
“你没事,我知道你没事……你跟爸爸说几句话,先别睡,好吗?”
“呵……好啊……老爸,你要听话,去治病好不好?”
“好。”
“老爸,你能把烟戒掉吗?”
“能。”
“老爸,我想吃冰棍……”
“吃吧,一会儿下车就给你买。”
“老爸,你给我找一个后妈吧。”
“我……我考虑考虑啊……”
曹小宝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
*
因为一直超速行驶,车子后面已经跟了好几个骑摩托车的交警,他们不停地打着手势,示意车主停车,男人却只是全然不顾地开着车。
薛大有泪流满面地回头望着后面的车队,觉得这样的场景实在太令人心碎,仿佛他们都是在为小宝送行一样。
前方终于响起了救护车的鸣笛声……
*
又是急诊。
薛大有坐在抢救室门口,茫然地望着身边来来往往或焦急或严肃的人,他恍然想起几个月以前自己也曾经像一个完全无关的过客一样从这里穿过,那时候他觉得,这样的痛苦离自己很遥远,遥远到令他都无所适从。然而命运就是这么喜欢跟你开玩笑,你注定无法永远做一个逍遥自在的看客。
*
26.
他不知道医生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也不知道他们冲他摇头的时候,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他后来跟谢正说:“好像,做了一个梦一样。好像,我根本就没有过这么一个女儿。她突然冒出来,又突然消失。而我的生活一直继续,出租摩托,庸庸碌碌过日子,生病,没钱治病,只能等死。你看,我的人生一点变化都不曾有过。”
“会有吧?”谢正说:“无论怎样,她来过就是来过,总会留下些什么吧。”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到底为什么活着。现在,本来更加没有理由去想了。却不知为何,总是会突然间就开始想这个问题……我想努力一点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你能这么想就好了。”谢正笑着说:“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应该算好消息吧。肖克白一伙人,因为大规模使用假币,终于被抓到了,而且,警察也找到了线索,能证明他们曾经在曹总的车上动过手脚。”
“是吗?”薛大有苦笑着,眼里有泪流了下来。
如果小宝早知道,他是找修车店的老板拿来一箱假币,她就不会那么傻,跑回去想把钱抢回来,就不会被刀刺伤,就不会……
她想把钱抢回来给他治病,他又何尝不是想把钱留着给她未来打算啊?
*
傻孩子,傻孩子,傻孩子……
他仰起头,天空有女孩纯真的笑声一掠而过……
*
作者说:
因为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伊莎贝拉》,不说别的,杜汶泽的表演真心不错,让我觉得一个好父亲就该是他那个样子,后来又看了一部小说,《亲爱的“敌人”》,也是描写父女情的,我脑子里就慢慢有了这样一个故事,其实更像是一个电影剧本,因为我只注重描写人物的动作和台词,却少有描写他们的心理活动,顺便说一句,曾经有那么几年我疯狂地喜欢一个男演员他叫张默,没错就是张国立的儿子张默,当时还幻想过他来演主角的哈哈哈……
其实故事写到最后我都不清楚自己要表达什么,估计你看完之后也会想:???什么鬼???前面铺垫那么多,那个父亲又是肺癌又是交代后事的,多煽情啊,以为最后他会为女儿牺牲什么的,结果WTF你让女儿死翘翘了???作者你出来我保证打死你!!!
怎么讲,我就是这么欠的一个人啊,就是莫名地钟爱这种WTF的故事啊,以后可能陆续有来,哈哈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