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面色铁青,僵身木立,胸膛中的心跳已响若擂鼓。
悦瑶垂目叹息一声:“没想到,你也是个不被家族承认的可怜人……”
孟昭干涩的喉咙动了动,已经不敢再往下听。
悦瑶走近轻轻握住他的臂膀,忽然目色严厉道:“可是,再怎么说,也不能对一个真心悔过的老人如此冷漠。你就唤他一声‘爷爷’,能有多难?”
孟昭一愣,猛地回头怔怔地看着悦瑶,只见她突又嬉皮笑脸道:“奇怪我如何知道的?那,是你自己将心事都写在脸上了!你若不是王翦早年弃下的孙儿,他何必对你如此愧疚厚爱?你又怎至于这般怅然自苦?”
孟昭呆了一呆,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却又为自己因这种无聊猜想而担忧甚感不值,登时恼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转身便去牵马。
悦瑶掩口笑道:“我开玩笑的,苦面少侠,别再绷着脸了。你既是齐墨,怎么可能是秦人。”
孟昭心头又自一颤,握着马缰的手不由得紧了紧,背过身去低头不语。
这时,身后一阵急速的马蹄声传来,还未看清来人的样貌,就听他大喝一声:“小贼,休要伤我爷爷!”说着就从背上取下弯弓,引箭拉满对准了孟昭。
王翦惊道:“住手,离儿!不可伤他!”
话音未落,冷箭早已脱弦。
恍神中,孟昭感到背后一阵凉风,转过身来时已然躲闪不开。突觉眼前一暗,一个身影挡在了他的身前,箭势劲猛,将中箭之人带入他的怀里。
孟昭定睛一看,急得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怀中的悦瑶双目紧闭,自他怀里瘫倒下去。
王翦冲孟昭喊道:“快带她走,我来断后!”
孟昭匆忙冲王翦点了点头,抱起悦瑶,飞上马背疾驰而去。
王翦挺身横在道路中间,迫得王离赶紧勒住缰绳,引得胯下骏马一声嘶鸣,两蹄在半空中狂踏,险些将他掀下马背。王离诧声道:“爷爷,您这是做什么?这两人放不得!”
古路蜿蜒消隐在地平线上,风雨欲来,一切早已尘埃落定,绵绵去路上再难寻得半个人影。
王翦面向暗沉的去路,沉声道:“离儿,你要记住此人,日后无论在任何情势之下,都要誓死护他性命。”
“爷爷!”
“记牢了吗!”王翦厉声大喝。
王离怔怔地看着王翦,他从未见爷爷对自己这样声色严厉,便知此事非同小可,俯身诺诺答道:“爷爷放心,离儿记下了。”
数里急驰,孟昭抱着悦瑶心急如焚,见前面有一间废弃的房屋,便赶紧停下来将悦瑶抱了进去。
孟昭小心地将悦瑶放平,正欲查看伤势,却发现她身上竟没有伤痕。他心中奇怪,但一个想法忽然在脑海中闪现:难道王离是用箭做幌,实则是使用了某种暗器?
暗器体型微小,也不知是否喂了毒药。心念至此,孟昭已惊出一身冷汗,再不敢迟疑,迅速扯开悦瑶的上衣查找伤处。但外衣之下,露出的贴身衣衫竟然也是完好无损。
诧异之时,悦瑶慢慢醒转过来。她睁开眼睛,见孟昭正紧抓着她外衫的衣领盯着她的胸膛,登时大骇坐起,拉紧衣服向后退去,一脸惊恐地质问孟昭:“你这是做什么!”
孟昭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无礼,羞愧之意直冲脑顶,面颊上瞬时红得发烫,手忙脚乱地闪到了墙角,背过身子语无伦次道:“我……我……你究竟伤在何处了?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他还是不放心地望过去,但头刚转了一半又立马背回去,尴尬地对着墙壁不敢动弹。
悦瑶一怔,渐渐忆起为孟昭挡箭的事来。自己也在奇怪,明明中了一箭,怎么还好端端地坐在这?
想到这,似乎也感到胸口有些隐隐做痛。她偷偷向孟昭瞄了一眼,见他仍是背身不动,便转过身去,轻轻拨开贴身衣服向里面瞧了瞧,舒了口气对孟昭道:“没事,只是添了块於青。”然后整理好衣衫,红着脸道,“你……转过身吧。”
孟昭听悦瑶气息平稳并无大碍,终于放下心来,心下欢喜却仍不敢转身,便坐下来对着墙壁笑道:“没事就好。难怪你胆子这么大,原来是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的邪门功夫。”
悦瑶听他阴阳怪气的,连个谢字也没有,黑着脸道:“你才一身邪门功夫呢!”顺手抓起一块碎石向孟昭胡乱丢去。
小石子打在背上不疼不痒,孟昭顿感周身轻松,低头抿嘴笑着。
悦瑶忽然惊道:“啊,我知道了,大概是因为这个!”
孟昭闻声好奇看去,见悦瑶手里捧着她脖颈上的宝石吊坠,那原本莹润幽蓝的宝石,此时竟布满了裂痕。
“定是这宝石帮你挡住了那只箭,真是万幸。”孟昭看着宝石,忽然又奇道,“可是,宝石何等坚硬,怎么会碎成这样?”
悦瑶拿起鸽蛋大的宝石细细端详,突然咔嚓一声,宝石整个碎裂开来,蓝色外壳下,包裹着的一颗黑色圆石跌落出来,“咚”的一声坠地,缓缓向墙角滚去。
孟昭起身将圆石拾起,只见此石通体漆黑如墨,寒凉似冰,石内点点银光闪烁,仿若幽暗夜幕上镶嵌的璀璨繁星,美妙绝伦。
“这是什么?”
孟昭头回见到如此稀罕的物件,转身好奇地问悦瑶,却见她脸色大变,满目惶恐地盯着孟昭手中的圆石。
孟昭近前一步,悦瑶竟然吓得不住向后退去。
狂风骤起,一道闪电瞬间将天地笼罩,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孟昭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他小心问道:“悦瑶,这是……”
悦瑶张大了嘴巴,惨白的面色下,双唇抑制不住的颤抖,宛若被一双无形的利爪扼住了喉咙,费尽了气力才最终吐出两个字:“龙丹……”
一个炸雷在屋顶响起,良久过后,余音仍在人心中轰然回荡。
这一路的逃亡,他们果然不冤枉。
龙丹真的在悦瑶身上,一直都在,从来就在!
悦瑶脑海中思潮汹涌,往事接连澎湃而来……
“瑶儿,今天是你十岁生辰,父王和母妃送你一样独一无二的宝物,快看看喜不喜欢……”
“这是特地为你定做的,可保你一生福乐安康,千万不可摘下来……”
母妃失踪前的话语,和父王临行前的叮嘱,如魔咒一般反复回响在悦瑶的耳边。在她的记忆里,生身父母对自己是那样百般呵护、疼惜备至,如今想来一切竟是这般空洞可笑。
悦瑶心被现实一点点撕开:竟然将这样的东西放在我身上,将我抛向觊觎它的疯狂旋涡之中,让我在垂涎于它的冰冷刀剑下苦苦奔逃……如此瞒我,弃我,你们究竟把我视作了什么?
“我可怜的女儿,不要怪父王,你一定要……”
“瑶儿,你一定要……”
原谅你们?
悦瑶笑了,这些心心念念的只言片语,如今她终于知道了它们背后的含义。
所有的声音都从悦瑶的世界中渐渐隐退,她只觉意识混沌,胸闷难当。就快喘不过气来时,忽然一丝清凉的风顺面颊吹来,好生舒服!她挣扎爬起冲向风吹来的方向。
寒冷立时将她捕获,刺骨的寒风裹挟住她柔弱的躯体,催促她舍掉心中最后一丝温暖。
悦瑶扬起头,有什么东西在她脸上不断地敲打:是雨吗,难道天也哭了?收起无谓的怜悯吧,如今的我,不值得可怜……
悦瑶脚下一滑,闭上眼睛,腾空的身子开始向下坠落。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拼命将她往上拉扯。悦瑶睁开眼睛,但上面那个身影却始终模糊一片。
悦瑶喃喃道:“别白费力了,这世上,根本没有人在乎我……”
“不,我在乎你!从始至终,一直非常在乎你!”一个声音穿透阻碍直达悦瑶心中。
“你也是来骗我的吧?”悦瑶无力地问道。
“我没有骗你,我骗的是我自己!”
呵,悦瑶微笑,可爱的声音……
那个身影奋力将悦瑶拉到他的怀里。炙热的胸膛重新温暖了她冰冷的身躯,有力的心跳声将她再次唤回到这个悲伤的世界。悦瑶抬起困倦的双眼,最终也未能看清这个拥着她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大雨磅礴,孟昭跪在崖畔的泥沼中,一手紧挽着昏睡过去的悦瑶,另一只手上,握着那颗众人梦寐以求的龙丹神石。他闭起双眼,仰头任雨水冷却他思潮中的澎湃,默默地吞下那声来自心底苦涩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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