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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说在人行道上和他相向而遇的时候,他七抖抖地骑着一辆小毛驴,后座载着一个细巧白净的女生,车头灵活地扭来转去穿越三三两两的人群,欢喜雀跃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她强调的是,“与以前到我们家来小心翼翼一声不吭的样子判若两人”,于是气得回家后一晚上辗转反侧没睡着觉,然后忍不住打电话跟我说。她的想法太过幼稚和狭隘,和她朋友圈心胸宽广知足常乐的风格完全不符。我隔空白了她一眼,用用心如止水的语调开解她,“那不是挺好的么,不是都祝福他过得好了吗?也算心想事成了吧”。挂了电话又独自想了想,如果是我狭路相逢遇见那一幕,是会冲上去踹倒摩托车呢,还是高冷地擦肩而过再默默躲起来默默哭一会儿。
于是,我连续三天梦见了他。第一天,是听说他患了恶疾无药可救,最后想见的人并不是我;第二天,是传闻他犯了重罪判了死刑,我翻出英文的教材给他找defense;第三天,他从热带的岛屿给我写信说要结婚,问我借钱买宴会需要分发的香烟和糖果。始终,只是我自己心里活动丰富多彩,迂回纠缠,没有他的脸。所以我想,我的胆小鬼前男友,我是不是已经忘记他的样子了。
(一)
可能是我告诉他“我爸激烈地反对我们交往扬言你要敢到我家来就拿扫帚打断你的腿”的事给他造成了严重的心里阴影,并暗自在心里反复揣摩不断场景演练,最终形成了“一见我就会拿刀砍我”的意像,所以即使后来他出现在我家的时候我爸都还算和颜悦色,除了炒菜的勺子什么都没拿,他却还是木讷谨慎地在门口脱半天鞋,脱好了又赤着脚蹲下身去对牢门廊摆整齐,顺便把门外全部的鞋都摆了一遍排成排,才磨磨蹭蹭地进的屋。吃饭时候也一声不吭地蜷缩在餐桌一角,只吃面前最近的一盘菜,埋头拼命扒饭。吃好饭我们在客厅用一个手机联合打一局“天天爱消除”,得分终于排进排行榜第一名后,我坐直身体伸了个懒腰。
“你能去厨房帮我倒杯水吗?”
“不行,我怕冷、怕黑又怕生”
“那你最怕什么?”
“你爸拿刀砍我。”
(二)
开学之后,他常来学校看我。那些年,我们住遍了中山公园附近的所有酒店。我总是笑称,那些住酒店的钱是不是可以买间房了。他星期五晚上坐火车来,我在北广场的麦当劳等他,然后一路说说笑笑搂搂抱抱从火车站走到南京西路再走到外滩的人山人海里,不知疲倦。
每次去住酒店,装模作样地开一间双床房。等要睡的时候都先问问,“你睡哪张啊?”“这张吧……”“哦,那我睡这张吧。”磨磨唧唧分别睡下后,又各种伸出一条手臂悬空牵着手,说着话,总有个人会先说“我有点冷”,然后另一个有点矜持又迫不及待地起身挤到同一张床来。那个时候,我还穿着红色起球的棉毛衫,和我妈从超市买来的肉色的高腰内裤,他的手紧张地从我的背上移到腰上,不熟练地把身体挨近我。我有些犹豫有些害怕,一说疼,他就吓得停下来一动不敢动。我看着他憋得红红的脸,歉意地说,“不如我们分手算了”,他把我搂得紧紧,说“别那么傻。忍忍就过去了。”
(三)
我想,我还是要感谢他自始至终的小心翼翼和温柔相待,即使就算是分手,也是让我最后一个得到消息。
在我到家之前,他发一大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给我妈,表达没法跟我再继续走下去的坚决意愿,及各种论据论证,然后就消失了。以至于我妈给我打电话给我时我站在月台上茫然不知发生什么事,背后,是呼啸而过的火车。
后来他说,对你,我说不出那句话。
好吧,那就从此喝各自的咖啡,爱各样的人。我想,再见面的时候,我们都比原来老了一些。愿你仍羞涩而我仍在你眼里如十里春风。“来年陌生的是昨日最亲的某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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