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东方渐白。夜色如一层薄薄的蛋壳在不知不觉中被剥去了,透青蓝色的曙光静悄悄地透过不算厚重的窗帘洒在卧室的木地板上,折射出好看的光影。
但李光雷却无心欣赏风景,他一颗心都悬在胸口,支棱着耳朵听着浴室里的动静。
丁晓希还在和段思超聊着。
笑声不时传出来,听着李光雷莫名腾起一阵烦躁。
“又是这个段思超!”李光雷小声嘟囔。
或许自己都没有发现在说这句话时,他的语气里充满的嫉妒和醋意。
虽然他不得不承认,段思超身上的确有很多优点,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优秀,不管是学识还是工作能力都堪称一流。特别是他虽然年近四旬,但仍然给人一种风度翩翩的感觉,为人随和,恂恂儒雅,接人待物妥帖从容,让人如沐春风。
李光雷不喜欢段思超,从见这个人的第一眼就不喜欢。
那时段思超刚将丁晓希安排进报社,作为答谢,李光雷专门请假回来答谢。
那次的饭局气氛虽然轻松,但李光雷却总感到有些不舒服。而让他不舒服的就是段思超的看丁晓希的神情:那眼神很柔和,带著点儿难以觉察的忧郁。看著晓希的眼光,一会儿是饱含歉意,一会儿又是游离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李光雷的占有欲非常强,这种眼神让作为男人的他心中警铃大作,有那么一刻,他几乎就要断定段思超对晓希有什么非分的想法。
但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也非常肯定他们两人之间绝无男女私情。
那么,这个段思超究竟要做什么呢?李光雷一直想不明白。
浴室的水声停了,李光雷收回纷乱的思绪,赶紧闭上眼睛假寐,耳朵却竖着听着丁晓希的动静。他听见丁晓希的脚步走出了卧室进入了书房,坐起身想跟上去去看看,却看见丁晓希裹着浴巾,头发湿漉漉地披散在光洁如玉的肩头,已经返身回来。
四目相接,彼此的脸上都闪过一丝尴尬。
“我……刚醒,想要去倒点水喝……”李光雷没话找话般地解释着。
“嗯!”丁晓希点点头,垂下了眼睑,将手里捏着的纸条递给了李光雷。
看着他疑惑的表情,丁晓希表情淡淡地道:“你表姐家女儿工作的事情办好了,下周让她来报社找发行的老周报道,这是电话,你拿好!”说完也不看李光雷,便转身从架子上抽出一条毛巾,坐到梳妆台旁擦起了头发。
李光雷表情一怔,捏着纸条的手不觉地有些抖,原来,丁晓希她……
几天前,一向以工作狂著称的李光雷主动打了休假报告,连夜从驻地赶回了家。
由于没有提前打招呼,丁晓希当看到风尘仆仆的李光雷时,表情明显是讶异多于惊喜。
曾经每一次离别与重逢在丁晓希的心中都很重要。
李光雷在基层部队的时候,一年到头两人也见不到几回面,所以只要李光雷回家,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烈日高悬,有些甚至是大半夜,丁晓希总是要到火车站去接的。
丁妈妈这个时候总会撇撇嘴,嘲笑自己女儿矫情:“那么大的人了,小李还能走丢了不成?”
可丁晓希就是不为所动,依旧风雨无阻地等在李光雷回家的车站,“因为我要你一回家第一个就看到我呀!”那时的李光雷会因为她的话感动到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仿佛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这世上就算再多的风雨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可是这些年,面对李光雷刻意的疏远与冷淡,丁晓希的心也慢慢地冷了,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从什么时候不再关心他是否回家的事情。
每次他要回来前都会前发个微信,用通知她的口吻说自己休假了,过几天回来。她也是例行公事般地回句“知道了!”
近年来,他们夫妻感情变淡之后,李光雷更是把每次休假的第一站改为回自己的老家,往往是假期过半了才回来看看女儿。
对此,丁晓希刚开始时是介意的,但是确实也想不出别的方法,日子一久,也就习惯了。
所以,今天李光雷没有任何预兆的回来,丁晓希确实感到意外,站在半开的屋门口,用疑惑地眼神望着李光雷。
李光雷手里拿着大包小包,看见丁晓希,只是点了点头,随即热情地转过身招呼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两个人。
借着楼道里半明半暗的灯光,丁晓希顺着他招呼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对母女,从相似的眉眼可以看得出来。
其中一个女人个子不很高,也不胖,满身的骨骼却很宽大。手膀子上和腿上的筋肉,把不知何时买的大红色的羽绒服鼓得很高,头发是新做的,隔着老远丁晓希都能闻到劣质染烫剂的味道,又密又粗的卷发刻意挽了一个发髻,反而凸显出已经刻出了许多带黑轮的细小皱纹的脸来,看样子,该是四十好几的人了。而她身边的姑娘则正是妙龄,侧身站着,脸颊丰满,长着一些没有扯过脸的少女所特有的茸毛,鼻子端正,耳朵上穿了小孔,回头一笑时,一双睫毛长长的黑黑的大眼睛羞涩而美好,神态里带着一种小地方姑娘的稚气。
不用说,这又是李光雷老家的“亲戚”登门了。
丁晓希原本还以为是李光雷想给自己一个“惊喜”去挽回他们岌岌可危的婚姻,现在看来,倒还真是她自己自作多情了。
“姐,姐,到家了,快进门!”每次有老家的亲戚来,李光雷的热情都空前高涨,这种热情令丁晓希常常怀疑这还是不是面对自己一整天都说不了几句话的丈夫。
丁晓希闻言也和善的笑笑,伸手接过了少女手上提的被装的鼓鼓囊囊的包,请两母女进门。
“不用换鞋,不用换鞋,直接进,姐,我家就是你家……”李光雷依旧热情。
看着自己早上才拖过的米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出现了几个混着泥水的浅褐色脚印,丁晓希不觉眉心皱了皱。
但屋里热情叙旧的三人根本不会在意她高不高兴。
除了刚落座时,李光雷介绍了她的身份,其余的十多分钟内,丁晓希就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的一角听着他们用家乡话亲切地交谈着,似乎在说着李光雷小时候的趣闻,对于李光雷的家乡话,丁晓希一贯是听不懂的,只是觉得很吵,吵得头疼。
心里惦念着电脑上的稿子,丁晓希对着好不容易将一个话题结束而开怀大笑的三人赶紧说:“那你们慢慢叙旧,我报社还有个稿子,我就不陪你们了。”说完起身就要走。
那个中年女人的神情明显的尴尬起来,有些怯怯地望了一眼李光雷,用眼神询问着他是不是哪里惹这个远房的弟媳不高兴了。李光雷的脸明显的一沉,声音里满是不悦,语气生硬地对丁晓希说:“你坐下,刚好你也在家,咱姐有个事情让你办!”
丁晓希听着李光雷的语气,也瞬间不快起来,但是良好的教养让她努力压制自己的不快,依旧坐回了沙发上,双手交叠,面无表情的盯着李光雷。
“是这样的,咱姐的女儿小娟今年毕业,孩子在学校的时候就喜欢文学,一直想去报社工作,你看着给安排一下吧!”
李光雷刚说完,不爽的情绪就在丁晓希眉头上拧成了一个死结,拼命压下火气,丁晓希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询问那姑娘:“小娟,你今年几岁了?我看你的年纪不像是大学毕业的样子。”
“我……”那个叫小娟的姑娘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手不安的绞着衣服的一角,小嘴张了张嗫嚅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可怜巴巴地望着母亲和李光雷。
“怎么了?小娟今年高中毕业!”李光雷赶忙接话,还不忘瞪一眼丁晓希,似乎责怪她伤了人家孩子的自尊心。
看着李光雷拼命维护自家亲戚的模样,丁晓希心底泛起一阵酸楚,他对一个亲戚都如此维护,而却不肯在外人面前给自己留几分薄面?哦,对了,什么外人呢?他们才是亲人,而自己,才是那个外人吧!
忍下内心的酸楚,丁晓希想了想,对着小娟的母亲说,“是丽芬表姐对吧,我虽然在报社工作,但是我只是一名普通的记者,既不是当官的也没啥权力,所以安排工作这种事情我实在没有这个能力,而且,我们报社虽然没有人民日报那般有名,但也是省报,这里招人是有一定门槛的,学历最低都是本科,高中学历……可能和我们的要求有些远……”看着对面三人逐渐阴沉的面色,丁晓希虽然也觉得这些话对还只有18岁的小娟实在算不得好听,但是她反复权衡了还是决定以事实相告,但终究不忍心,拿起茶几上的苹果放在小娟面前,和善地对那孩子笑笑,用安慰的语气轻声说,“另外,如果孩子真的对文学或者写作有兴趣,我这里有一些书可以借给她看看,可以试着写一写,也可以发给我,我帮着……”
“不必了!”
丽芬表姐突然站了起来,打断了丁晓希的话,怒气尴尬在她面上交替,这个在家乡一贯以泼辣扬名的女子原本想对着自己这个不懂礼数的高傲弟媳撒一通脾气,骂人的话都到了嘴边了,但一接触到丁晓希的淡然的目光,不知为何心里却生出了几分怯,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
半晌,才从嗓子缝里挤出一声压抑的哭声,“兄弟,是我错了,我们自己没出息,人穷志短啊,也就变得没脸了,跑的自己家门上让人骂啊……”说完,对着李光雷的怀里栽倒,吓得李光雷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手足无措呆愣在当场。
而小娟看到母亲哭了起来,原本就是个没主意的,此时更吓得六神无神,也跟着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丁晓希看着一团乱的局面,额头上的青筋直蹦,心里的无名火窜的直冲天灵盖,她猛地一拍桌子,刚才还哀嚎的两个女人瞬间禁了声,“我要说的话刚才已经说完了,你们要是哭,请你们到外面去哭,我女儿一会儿就要放学回家了,别吓到我女儿!”说完丁晓希快步走向书房收拾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拿上车钥匙,头也不回地甩门离开。
在门被甩上的那刻,门内的隐约又爆发出了一阵响亮的哭声,丁晓希头疼地扶了扶额,按下了电梯门。
其实,这么多年来,这帮像赶庙会带着大包小包不知道从哪个土里挖出来的所谓“特产”的亲戚们就没有断过。
丁晓希对此早已经不胜其烦,李光雷常年不在家,这些一波波的亲戚所交办的事情往往被李光雷大包大揽后又分包给了她。
当兵入党这种事一年才能有几次,大多数的亲戚们不是今天找个临时工干干,就是明天为孩子入托上学找找门路,这些李光雷办不了,自然全部落在了她这个省报首席记者的脑袋上。
可是这年头办事哪有那么容易?人情又哪里是那么好欠的?
她丁晓希原本就是不善此类操作的文艺女青年,有时托人找关系费了半天劲办好的事情,这些亲戚却嫌东嫌西,仿佛这就是他们两口子应该做的事情。
丁晓希也确实是烦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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