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在星辰里寻找月光，总是在黑夜里湿了眼眶。听说，酒是苦的，泪是涩的。有朝一日，以泪入酒，邀上明月，对饮三人，尝尝你曾醉过的酒。
我时常想起年幼的自己，是极害怕黑夜和一个人睡觉的。爸爸妈妈把我留在爷爷奶奶身边后，我似乎经常陷入一种恐惧，早晨醒来屋子里只有我一个，爷爷去学校上课了，奶奶在田里看庄稼。
那时候，大概是这个世纪初，我不过四五岁，身高还不够那种笨重的旧床高。通常情况下，都是哭着挪下床，穿着裤衩和背心，拎着鞋就往外跑，也不看路，也不怕摔，直到有人将我抱起。
当然，这些我都是不记得的，凭着奶奶和母亲透露出的零星片段拼了个不完整的回忆。
后来，大一些，能够自己记住事后，这种恐惧便愈加强烈。半夜里醒来，灯是亮着的，门是关着的，奶奶不在，爷爷也不在。
除了哭，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来化解恐惧。当然，潜意识里可能一直保留着孩子的天真，以为哭就可以得到想要的所有，糖果，巧克力，还有不在身边的爷爷和奶奶。
直到哭累了，又趴着睡着了。再醒来，依旧是黑夜。爷爷的满身酒气和奶奶的数落声证明我是清醒的。我经常能够偷听到爷爷请求奶奶的原谅，并做深刻的检讨，保证下次朋友同事聚餐一定不喝酒。
每次听到这些话我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那么风光又要面子的老师也会有这么狼狈的一面。除此之外，我还知道，这些个保证是不能作数的，只是奶奶爱听罢了。若要认真细数起来，这种保证每个月都是能听到几次的。
为了掩饰我醒着的事实，我翻了个身，继续装睡，仿佛梦得很香甜。但直到现在，我也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小孩子总是要掩藏半夜醒过的事实，仿佛是件很丢人的事情。
我想，酒应该是个好东西，爷爷是那么爱啊。但奶奶总显得焦虑和不安。爷爷每次和朋友出去聚餐，总是要和奶奶报备一下，在奶奶的再三叮嘱下保证少喝酒，保证十点前一定回家。
我在夜里十点醒来的时候，无声，无人。除了恐惧，只剩清醒。我肯定，爷爷没回家，奶奶一定是寻他去了。毕竟这个村子，乃至这个小镇都是不大的，寻找一个人还是相当容易的。
月色愈浓，光把影子拉得很长。狗吠声从巷子里传来，相伴的还有那愈渐清晰的脚步声和熟悉的呼吸与言语。爷爷总是在夜里归来，奶奶总是在夜里踏着月色去寻他。
我听说有一次，爷爷彻夜未归，奶奶整夜未合眼，几乎要把整个小镇翻过来了，还是寻不见爷爷的身影。那夜，灯亮了一夜，脚步踱了一夜，眉宇紧皱了一夜，巷子里的狗安静了一夜。清晨，爷爷带露而归，才知昨夜他喝多了，倒在了路边，草地里睡了一夜。
那时，只觉得好玩，浑然不知这背后的焦急和担忧。
喝了酒的爷爷是我曾不喜欢的。小时候爷爷爱给我讲故事，他一喝多了酒，便喜欢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讲故事。农村的门口却也是没有竹篱笆的，屋子排成排，家与家，户与户紧密相连。偶尔会有裂出的一道光亮，空出个巷口。前门口是大片的水泥地，水泥地之外是连片的菜园。
爷爷坐在门口讲他的故事，因为喝酒的缘故，故事被讲得七零八落，还总需要询问我，刚刚讲到了哪里。小时候词汇有限，不知道当时的心情叫“无奈”，只记得很不愿意又不得不愿意。
但是啊，爷爷并不甘心于我是他唯一的听众。过往的小朋友总会被他留下来听故事，讲到精彩的地方，他甚至会站起身来表演。我也因此总被小伙伴问，爷爷是不是喝醉了。
小朋友们被爷爷的故事和表演逗的哈哈大笑，但我却觉得很丢人。我认为他们不是真正的快乐，他们一定是在嘲笑爷爷醉酒后的窘态。而爷爷呢，不以为然，我不知道他是真醉还是假醉，因为他只有在中午醉酒后才会这般。
现在啊，却是真的很怀念呢。有阳光，有风，有小朋友，有爷爷和他的故事。
后来到现在的这些日子里，我遇到数不清个午后的阳光与风，月夜里的光与色，却不再有说故事的人与醉酒的老翁。
我还是不喝酒，也不会喝酒，却盼望着醉一次，与你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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