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论艺术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

作为一个对定义有着病态偏好的人，我很难忍受一个像“艺术”这样常用的词居然没有一个清晰的定义。

当我们谈定义的时候，常见的有两种方式。大家中学数学学集合的时候，我们可以用两种方式来描述集合。一种是列举出集合中的每一个元素，另一种是给出一个公式般的定义，凡是满足这个公式的量，都是这个集合中的元素。

对待艺术时，我们可以用列举的方式吗？我们可以说，这幅画、这张照片、这个雕塑、这场舞蹈、这部电影、这个行为是艺术，而另一幅画、另一张照片等等就不是艺术。但我们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列举出所有的艺术品吗？

不行，通过列举每个艺术品的方式来说明“艺术”这个概念，是注定要失败的。

那我们再来考虑一下公式。

艺术品=承载美的作品，这个公式如何？我觉得蛮好的，唯一的缺点是，美可能比艺术平还难定义。

艺术品=艺术家的作品，这个公式成立吗？似乎没有错，但艺术家又是什么呢？艺术家是创造艺术品的人吗？这样的话，就和艺术品循环定义了。亦或者，艺术家的定义应该是经历过专业艺术训练的人，比如美术学院、电影学院等等。但是，在美术学院、电影学院这样的机构出现之前，就没有艺术家了吗？又或者，艺术家的定义应该是“被其他人认为是艺术家”，但是，对于某个个体A，有些人认为他是艺术家，有些人认为他不是，这时该怎么办呢？艺术品=艺术家的作品，这个定义不能让我们满足。

那艺术品=让我们感到愉悦的作品，这样公式如何呢？但海洛因会让那个我们感到愉悦，巧克力会让我们感到愉悦，黄片会让我们感到愉悦，可是这些东西，鲜有人会认为其属于艺术品的范畴。这么看来，艺术品=让我们感到愉悦的作品这个公式，也是不够的。

艺术品=有艺术价值的创意物品，这是维基百科中文词条给出的定义，但这个公式仍然是循环定义的。艺术品=造型艺术的作品，这是百度百科词条给出的定义，仍然是循环定义。

艺术品=给观众或听众以高度美感满足的动作或事物，在实际效果和实际用途以外的, 某些有价值的和给人以喜悦的东西，这是我在“汉典”这个词典里找到的一条蛮不错的公式。但这条公式有个问题，它要求艺术品给人的喜悦是其实际用途之外的，但如果一个艺术品的实际用途就是给人喜悦呢？亦或者，有些人认为这个东西给了他喜悦，有些人认为没有呢？

我们找了很多公式，试图来界定艺术品。但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成功。

这时，我们可以引出一位伟大的哲学家，维特根斯坦。他有一个很著名的概念，叫家族相似。

现在有一群东西，我们都把它叫做甲，但甲这群东西里的个体A、B、C、D、E等等，是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使得我们都称呼其为甲吗？

维特根斯坦说，有时候不是的，即便A、B、C等等这些个体没有共同特征，我们依然可以都称呼其为甲。它们之间的关系可能仅仅是相似，就像家族中的不同成员的相似一样。儿子像母亲一点，母亲像舅舅一点，舅舅像舅舅的表姐一点，但儿子可能和舅舅的表姐一点都不像，不过这仍然不妨碍我们称这群人为一个家族。A可能是像B，B像C，但A和C可能没什么共同特征，这依然不妨碍我们说A、B、C都是甲。

回到艺术这个概念上来，某幅画A和某张照片B很相似，某张照片B和某部电影C很相似，某部电影C和某个舞台剧D很相似，某个舞台剧D和某个行为艺术E很相似，这些家族相似的东西，或许没什么共同的特征，但我们都可以称这些东西为艺术。

有些东西，因为美，而被称之为艺术。有些东西，因为其具备文化价值，而被称之为艺术。有些东西，因为其具备历史价值，而被称之为艺术。有些东西，因为其被一个影响力很大的艺术家认作艺术，那它就是艺术。

艺术是一个家族相似的概念，这或许意味着我们找不到一个艺术的公式、找不到一个艺术的本质，也列举不出世上所有的艺术品。但这不妨碍我们去研究艺术，欣赏艺术，创造艺术。因为严格说来，我们日常生活中有太多概念，其实都是家族相似的（这正是维特根斯坦的天才之处，他没有看到比我们更多的世界，但却想到了其他人都没有想到的东西）。

当我们谈论“艺术”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

当我们在谈论“艺术”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谈论”艺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