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真好，吃野东西也要留条命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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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真好，吃野东西也要留条命来看。”

看过纪录片《三十二》的人，对这个片段一定不陌生——当70多年前沦为日军“慰安妇”并受尽劫难的韦绍兰老人，对着镜头说出这句话时，任是最铁石心肠的观众都不禁潸然泪下。

究竟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着这位老人走过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这一生？对于生命，她说，只愁命短不愁穷，再穷再苦，有条命在，一切就能慢慢来。朴素，却有着振奋人心的力量。

2019年5月5日下午，韦绍兰奶奶病逝于广西桂林，终年99岁。99岁高寿而终本应是幸事，但对于那么渴望活着看世界的韦绍兰奶奶而言，就是世上最残酷的事。

韦绍兰老人

提及“慰安妇”这个词，多么敏感，何其耻辱！那是一段疼痛的历史，更是受害幸存者们一生都无法抹平的身心创伤，更令人失望的是，她们含恨直到临终，都等不到日本政府的一句“对不起”。

早在2007年，韦绍兰老人和她在被抓期间怀上的中日混血儿子罗善学，就公开了自己的受害者身份和悲惨经历，此后更是多次赴日参与多场“受害者证言集合”活动。韦绍兰老人站出来后，各地陆续有“慰安妇”制度受害幸存者公开身份。她们每一次的回忆，都像用尖刀割开心中的伤口，把自己重置于那个万劫不复的地狱。而今，她们一个个被时间抹去，三十二，二十二……再过几年，还能剩下几个？

韦绍兰老人，矮小，瘦弱，笑起来像极了天真的孩子。90多岁高龄时，她仍要每天走路去河边洗衣、打水，自己做饭、操持家务。纪录片《三十二》里，她总是形单影只，让人可怜。对于过去，她不避忌，回忆有时却清晰得像昨天刚发生，可见恐惧和屈辱还活生生，血淋淋。

前半生受尽凌辱，后半生贫寒孤独，如是遭遇，放在很多人身上可能早就寻死觅活了，但她却用常人难以想象的勇敢、坚毅、乐观，用她一如既往的笑容，好好地活着，感染着所有人。

“天上下雨路又滑，自己跌倒自己爬，自己忧愁自己解，自流眼泪自抹干……”桂林山歌余音袅袅，那位真正的生活斗士，怀抱着对世界的善良和爱，随风飘走了。九重山之后，等待韦绍兰奶奶的，是没有痛苦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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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经常在想，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我那么渺小，什么也做不了，我的人生能有什么意义？对比韦绍兰老人，我可真是无病呻吟。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来这个世界好好看一看吗？有时候，存在本身就已经是最大的意义。

曾经看到一则新闻，一高校毕业生因为被延迟毕业而轻生，他从天台跃下后还剩一口气，对赶过来看他的人说：“我后悔了……”

可是太晚了，人生没有后退键，那个正值青春的生命只能带着冲动的后悔离去。

一个人如果连死都不怕，又何惧活着？

从前读余华的《活着》，只觉得福贵这一生也太凄凉了——从前的纨绔少爷半生后沦落成孑然一身的软蛋老头儿，他的双手，埋葬过妻子家珍、小儿子有庆、女儿凤霞、女婿二喜和外孙子馒头，晚年只有一头老得犁不动地的牛陪伴他。这样的晚景，毋宁死。

福贵讲述他的一生时，沉着，不自哀。初看时只感受到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悲凉，现在回想起来，这何尝不是最平凡的中国农民的朴素信仰？生命就是一切，只要活着就好。只不过侥幸存世的人大抵最痛苦。

小说最后，福贵拉着老牛犁田时，声声吆喝，仿佛正想象着黄泉下的亲人们就坐在田坎边听着。

电影《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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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中第一次对生死有概念，是我13岁那年，爷爷查出了食道癌。家人带他去广州做检查、开药、化疗。每次回来后，爷爷又消瘦了些，原本内敛的他越来越不爱说话，偶尔会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趁没人注意偷偷抹眼泪。

临近暑假，我在学校考试，好想时间过得更快一点，好让我早点回家看爷爷。他一定早就康复了吧，就像过去患感冒一样，我想。

回到家后，午饭时，爷爷依然躺在床上，输着液，我问大人们为什么爷爷还不来吃饭，他们没有说话。3天后的清晨，爷爷走了。大人们帮他穿上寿衣的那一刻，我才真的意识到，这辈子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爷爷留给我的最后印象，定格在他输着液的干瘦身躯，一抽屉还未开封的止痛药，以及葬礼上那副挽联——“守孝不知红日落，思亲只望白云飞”。关于爷爷生病的细节，这些年来我没有问过家人，害怕去感知爷爷从生病到撒手人寰的那一年的痛苦，更遗憾连快点长大好好孝敬他的机会都被剥夺掉。

10多年来，无数次想爷爷，却还是第一次写他，我以为已经释然，没想到眼泪还是决堤。他一定很想继续活着，看我们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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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社交网络，“丧”文化和“佛系”文化十分盛行，许多年轻人叫嚣着“老了玩够了就安乐死，不拖累家人”，很是随性。可是，真到了生死关头，你还能这样决绝吗？其实未必。

日本NHK采访录《老后破产》里，几乎每一位老人都说过诸如“不如死了算了”“好想一死了之”之类的话，但是他们中没有一个舍得离开人世，即便一个人守着空空如也的破房子，即便连翻身都要护理人员帮忙，即便三餐只能以罐头果腹……其中一位老奶奶，她的快乐也很简单，就是每月一次，穿上几十年前工作时买的体面衣服，由护理人员推着轮椅外出领补助金。

说来很多人的轻生，并不是不怕死，只是痛苦压倒了求生的意志，只得以死来结束痛苦，否则别无他路。让我们失望的，从来不是生命本身，而是难以改变的、令人窒息的环境。

现在我明白了，和别人比不幸，我永远没有发言权。对比韦绍兰老人和福贵，以及无数在苦难中活着的人，想活着却被夺走生命的人，我已经足够幸运和幸福。余生很短，要做的事情太多，今后唯有以自律和坚持为我这仅有一次的生命增添质感，不留遗憾。

因为，活着本身，何其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