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

“我年轻时候可高可绿可茂盛了。”

路旁的长条木椅和它旁边刚栽好的行道树苗说。

小树苗蔫蔫的，长途运输让它脱水，浑身难受。

木椅接着说，“你现在踩的地儿不远，就是我之前住的地方，你感受一下地底，没准儿还能找到我之前的根”

小树苗慢慢探出了几支根须，勉强吸了几口水，感觉舒服了一点。回想起自己这几天的经历，身子抖了几抖。至于木椅在说什么，它完全没有认真听。

几天前，自己还和小伙伴们吹着风唱歌摇摆，刚刚浇过的水还泡得它脚丫发痒，幸福感还没来得及传达到树梢，就被人挖起来蒙着布片扔到了车上。一路颠簸走走停停，被几个人类小孩七手八脚的抓下来，又七手八脚的栽到这个浅的不能再浅的土坑里，掉了不少树枝叶子不说了，这坑里居然还有别的树的根。

“连个土坑都是二手的么”小树苗悲愤得想。

“我小时候可没人伺候我，自己坐着鸟来到这里，自己埋自己长，你还有人帮着喂水，我那时候要不是雨水多，哪有身板做这么漂亮的长椅。”木椅继续唠唠叨叨。

小树苗这才看到脚边不远仿佛伏在地上的一段奇形怪状的木头，不认真看几乎认不出这是木头，一层斑驳的死气沉沉的绿漆贴在它的身上，它仿佛还在说着什么，既让人觉得搞笑又有些狰狞恐怖。

小树苗有些害怕，转念一想，这不过是一块死木头罢了，作为树的优越让它有了些许气势，它偏着头问：哎！那边那个，你以前也是一棵树吗？

木椅被小树苗的突然一问打断了唠叨，看起来却很惊喜。“我年轻时候可高可绿可茂盛了！”木椅又说了一遍自己的开场白，语气十分骄傲。

小树苗还在种植园时看到过附近公园中爷爷辈份的树，即使离的很远很远，也能看到它们巨大茂盛的树冠。回想起这些，自己怎么也无法和脚边这个粗陋的物体联系起来。它觉得那么漂亮强壮的树，会永远漂亮强壮，一直生长，直到刺穿天空。这也是它一直的理想。

“你也是树？你能是树么？树怎么会趴在地上，怎么会连叶子都没有，光秃秃，丑成你这个样子！”小树苗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有些气急败坏。

“树也分好多种的，”木椅淡淡的解释道，看起来它一点都不生气。“树天生就该一直长一直长，这没错。但是一直长下去不是树的目的”

“你这是什么废话！你在逗我玩吗？”小树苗气的想把自己的脚拔出来踢木椅一脸泥巴。“你是天生就长成这幅鬼样子的吗？”

路另一边的行道树听不下去了：“新来的，你脚边的这位先前就站在你现在站的位置，从我来之前它就在那里了，而我在这里也已经呆了十五个年头”它一边说着话，一边哗啦哗啦摇着自己颇为茂盛的树冠。“那位前辈确实烦了一些，但是你知道它是为什么变成这样的么？”

小树苗有些诧异，什么能让至少二十年树龄的大树变成木椅这样丑陋的样子，它觉得二十年的大树已经是非常高非常茂盛的树了，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到它。

行道树接着说：“年轻时的它是附近最高大的树木，夏天时它树冠下的阴凉可以遮盖半边的路面。然而有一天一个醉汉驾车撞到了它的身上，汽车起火，烧伤了它大部分的身体。”

“它虽然已经不能作为树活下去了，但是他残存的身体还能制作一条木椅，放在路边供人歇息。”

小树苗呆滞的看着木椅，它预感到了来自木椅的冷嘲热讽。

“看，早和你说过了，我以前可高可绿可茂盛了。”木椅却在一旁开心的再次重复了自己的开场白。“那场火可大了，烧了我一多半身子，我却还能用剩下的身体变成这么漂亮的木椅，我厉害吧？”木椅继续炫耀自己斑驳的样子。

小树苗觉得很难受。爷爷辈儿的树对它说，树存在的意义是长的绝对高绝对大，长更多的叶子，永远这样长下去。爷爷辈儿的树说它爷爷在很远很远的山里，长的比山还要高，似乎还要再长下去。

树究竟该做什么？小树苗用力想着这个问题。而旁边的木椅还在唠唠叨叨的教它怎么扎根，怎么吸收二氧化碳，净化空气。

忙着想问题的小树苗没有心思扎什么根，净化什么空气。

过了几天，小树苗没有萌发新的叶子，树皮也变得干瘪了。

又过了几天，路过的环卫工人把干枯的小树苗拔了出来，扔到了垃圾车上。

木椅觉得小树苗没能长大很可惜，惋惜之余，它又趁机和对面的行道树感慨了一通树生无常，烦的行道树几乎也想要变成木椅。

几天之后，蒙尘的木椅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和周围的树打招呼，一番寻找后，它的视线锁定在了环卫工人手中的大扫把上，准确的说是扫把的木柄。

木柄兴奋的和自己曾经的小伙伴大声打着招呼，木椅认出它就是之前的哪棵小树苗。

“你好啊前辈！”小树苗很大声的向木椅打着招呼。

“你也好啊，小家伙”木椅很意外，它以为小树苗没准儿早就成了一股轻烟。“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呢，我以为你在另外的地方长成大树了呢。”一旁的行道树话里带着刺。

小树苗并没有生气，似乎没有听出话里的意思，只是随着环卫工人的动作哼着歌摇摆着身体。

“你不在想要长成超级大树了吗？”木椅想起了之前踌躇满志的小树苗。

“不了，我觉得这样就挺好。”木棍欢快的说，“你在这里让人坐着休息，我在工人手里帮着清理垃圾，行道树在那里努力生长净化空气，我们都很好！”

环卫工人一下又一下的扫着地面，木棍随着环卫工人的动作渐渐远离了木椅在的地方。

行道树又长出了许多根枝条，好多叶子。新来的小树也扎稳了根，开枝散叶了。

木椅听环卫工人说过一段时间要给它重新刷一下油漆。

“谁知道呢”木椅自言自语道“反正怎样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