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正在向我身上撒尿是我再次醒来后的第一反应。
首先比起恶心反胃更加强烈的情绪是对交流可能性彻底泯灭的失望,没有人会和自己刚刚当做尿具的家伙谈判,我也不想再和尿过自己的人多费唇舌的解释或沟通什么。作为一种体液的仪式在人类社交层面的含义,淋尿已经是一个不可回越的分水岭,至此之后双方的互动底线都是对方生命的终结。
既然如此,我便决定默默的等待着黑衣男结束他关于个人立场的排泄,而后看着他对我毫无抵抗企图的反应似乎感到心满意足的慢慢走开。
开始用我刚刚缓慢恢复的感知能力检视周遭环境,然而此处的信息量之浩繁,让我庆幸自己 是个失忆症患者。
显然在毁败之前,这里曾经是家小型银行,而为其初始功用而建置的设施构造现在已被不失巧妙的改装成了一个食人主义者的厨房兼起居室。厚重的玻璃和栏杆分割出了食品烹饪料理区和牲畜豢养区。我,显然作为最新的食物储备被关在只有唯一出口并且双层锁紧的内间柜台里,旁边角落堆成小山状各式各样剥下来的衣服和鞋子之中还蜷成一团的趴着什么人,或许是之前车上的女子,但在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一部分背影。而透过布满已经变得乌黑的各种形状血印的柜台橱窗,外侧那曾经是大堂的空间,绝对引人注目清晰可见的,是一个个紧致有序堆成金字塔形状的人类头骨。
由下至上,按照线性时间所能解释的有顺序的腐败程度,不同表情不同状态的各色人头都齐刷刷的朝着同一个方向和角度用空洞无物的眼孔凝视着某个深渊。我一时无法理解这展品的制作目的,毕竟人们对待各自食物的料理手法和热情程度不同。而且按照我脑内一系列无端而来的信息提示,以心理学那些自命不凡的侧写定义而言,黑衣男已经越过了为食欲需求而食人的阶段,已是单纯癖好性的热爱吞吃同类。
在靠近大门的通风处,用砖规规矩矩垒起的炉灶上却架着个中号不锈钢浴盆,盆体黑漆漆的在灶火烧灼下有些变形,而最为观止的,是由内中沸腾汤水里,赫然一只左手垂直竖起轻轻搭在盆边随着中火煲滚颤巍巍摇摆,宛如溺水者被没顶后最终的挣扎,这大概是厨师与被烹饪者之间的一个梗,没什么内涵也不怎么好笑,但确实作为下一页菜单原料的我,很有视觉冲击力和命运震撼感。
为什么不用锅却用什么浴盆呢?比起这个,更迷离的是烹饪燃料的选择,赫然炉灶内烧着和旁边大捆打包堆成一个个完美矩形方阵的,是约略四千两百万最大面额流通纸币。我也许永远想不起自己有过多少钱,但只怕任何失忆者都不会忘记它有什么用……或者说目前情形下,它曾经有什么用。
将同类置于食材选项之内,约略起源自人类进化到用火加工肉食的阶段,在人数优势下的狩猎难度大概只介于豪猪和小型鳄鱼之间,随手找块石头敲开尼安德特人头骨直接享用脑髓,显然不仅具有方便快捷、营养丰富、美味可口等诱人特色,而且在进化层面消除了基因库内的弱者,这大概是最早的繁殖优选工程。而且显然从仪式上,原始人相信食用对方大脑的最终益处是可以夺取其智能和优点,就这样在短短几万年里吃光了其他种族竞争者,现代人类的祖先愉快的成为了基因树顶端向上发展的唯一枝干,而其结果便是衍生至今日的每一个人类体内都带着食人主义者部分基因和天性,哦对了还有作为食物的那一方的基因也保留了下来,显然赢家不光只是吃了输家,还进行了其他的征服仪式。至于后来,倒不是因为社会良心道德伦理发展到了停止同类相食的高度,而是奴隶制度和工具的发明使得大部分征服者意识到让同类俘虏替自己去干狩猎、采摘作物、圈养其他动物等等劳作在收获成果上具有更大益处。但也并非这一饮食习惯就此消失,而是由一部分在个人喜好上难以割舍此种风味的“老饕”们在暗中默默传承下来。所以,毫不出奇的,每一个在体内微妙融合着狩猎者和猎物双份基因的现代人,都有可能再次回转到这条原始食物链两端。
但是,在盯着外间两个食人者大快朵颐的享用他们的晚餐之时,考虑这些理论上使其行为逻辑合理的解释,显然并不能进一步缓解我即将进他人消化道的紧张感。
终于看到了黑衣帽衫男之前开车同伴的全貌,竟然是三十多岁五官端正穿着全套咔叽色商务装连带高档皮鞋的成功人士形象,比起他那粗鄙肮脏带着小便恶臭,蹲在角落抱着那只左手大声吞啃的干瘪同伴,简直像是从大牌男士香水广告插页里走出来的模特一般,慢条斯理不无优雅的用着银质刀叉一块块剔食着眼前盘子里切成片状浇上暗褐色汤汁的弘二头肌,当然还有格调高雅闪亮剔透玻璃杯里专配红肉的葡萄酒,但也许只是单纯的人血而已。
这一对职业经理人和民工流浪汉的搭档,显然在各种生存竞争层面具有其互补提高的优越性。大脑和肌肉,头目与跟班,计划的制定者及执行者,简直是完美的行动派组合。但是,他们蓄养活体食材的储备方案固然有保障长期新鲜供给的好处,可也有其不可避免的弊端。
比如绝望猎物的奋力反扑,即所谓困兽之斗。
我深呼吸调整确认了下自己身体状态,除了头脸被踢部位有些浮肿,其他肉体搏斗所需要的必要机能和感知能力没有任何异常,随后便谨慎的在身边成堆的衣服里找了几件大体合身且还算结实的衣物慢慢的穿着,毕竟即使是再薄弱的护具,也比裸体更有防御作用。
俘虏的异常举动很快就被发现,黑衣男作为征服者的自尊似乎受到了伤害,几乎瞬间就从惊奇进入了狂暴模式,握拳锤击着柜台玻璃的同时嘴里大声呵斥着什么,我平淡的和他对视一眼无奈的耸了耸肩,又礼节性的看了下他满不在意且面带微笑,现下正远远坐在一边饶有兴致观察我举动的的搭档,而后便置若罔闻自顾着为脚上勉强能穿但却一样一只并不成对的运动鞋系鞋带,不再抬头理他。
内间被反锁的金属门外传来叮当作响的钥匙开门声,我手里抓着一件质地结实的衣服撕成长条状,然后迅速的结绕着拧成一股长绳平胸拉直,摆开姿势对着敌人即将来攻的方向。
门被猛地一下撞开,黑衣男手里赫然提着一把不知从哪取来的大号开山刀。此时已近傍晚,虽是多以厚重玻璃为墙壁采光充足的建筑格局,但全无光源的柜台内侧现在也是昏暗阴沉,房间里森森然闪烁光芒的就只有他那把长刀。
他气急败坏怒吼着冲我扑来,手中砍刀竖直劈下。在接之而来的几秒钟内,我完全如同失去 了意识一般头脑中没有任何思绪亦或是杂念,完全由着身体本能反应带出一系列似乎是出生以来每天都在做的习惯动作,一切记忆都在肌肉和神经的自然反应之中,在条件达成的催动启始后连贯的迸发而出。
对着刀锋,非但不退反而迅捷如同打破时间壁垒般的窜进。刹那已与敌人平肩贴面,他反应不及,正在错愕如何将长刀转向回切才能伤及面前对手之时,我手中布绳已死死缠住他右臂,随着我进而腾身转至其身后连手带刀一起紧紧拉锁贴在他自己胸前,进而抬膝顶住黑衣人后心使其不能转向的同时,双手迅速又用布绳在他脖子上套了一圈,还未等他反应该如何反抗,我手中锁扣已在全力绞紧。
盯着眼前黑衣男在紧勒之下变成黑紫色且血管膨凸的后颈与双耳,我对自己这一连套熟练灵动手法的震悚程度只怕还要超过身前痛苦扭动做临死前无谓挣扎的野蛮食人者。或许眼下与失去的一切个人记忆相比较,这些取而代之印刻在我头脑中的技能本领反而对我更有用处。
在敌人渐渐停止挣扎最终瘫软的趴在脚下之时,我带着胜利者的喜悦和欣慰想着:
”我并非任人宰割的基因池淘汰品,而是历经优选而存活下去的猎猎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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