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的（di）确良

奶奶的的（di）确良

那件的确良是爷爷当年退伍回来带给奶奶的。

但那时正值奶奶怀孕六个月，所以一直没机会穿。后来，爸爸出生后，那件的确良却不知道被放到了哪里，而这件事，也成了那时奶奶心中的遗憾。

奶奶一直说，可惜了那件的确良，都还没有试过，就没缘分穿了。

再后来，跟奶奶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陪伴我整个孩提时期的老屋被拆迁，那件衣服才在一个放旧棉絮的大木箱底被翻了出来。

找到的那天，奶奶很惊喜，抚摸着那件的确良，仿佛那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找到后的的确良，被奶奶折得整整齐齐地放在衣柜里。

我问奶奶，好不容易找到了，为什么又不穿了。

奶奶说:衣服还年轻，人却老了，穿上岂不被人笑话。

老屋外的桂花树摇曳着撒下花瓣，似乎在应和奶奶说的话。

我听完，只觉得惋惜不已。

五一回老家时，赶着接连好几天阴雨，带的衣服大多数都发潮了。

于是，我想让奶奶在她衣柜里找一下有没有我能穿的衣服，那时奶奶正在忙着烹一个小菜，便让我自己去她衣柜里找找看。

奶奶不喜打扮，打开衣柜，里面的衣服也不算很多，而且大多数都是适合她的内敛简单的颜色，我随意地看了一下，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准备关上衣柜门时，里面露出的米白色的一角吸引住了我的目光。

我顺着目光取出里面的衣服，正是爷爷曾经送给奶奶的那件的确良。

它被奶奶仔细包裹在一块素色的布里面，我仔细端详着它的样子，不算很精细的剪裁工艺，毕竟很多年过去了，料子有些泛黄。但上面浆染了墨绿色的铃兰，朵朵都盛放着，让衣服从整体上看起来很清秀。花朵形状的纽扣，也成了衣服上别样的点缀。

我将它套在我的T恤外面，对着镜子照了照，刚好合身。

走出奶奶的卧室，爷爷正在沙发上看着当天的新闻，厨房里传出炒菜的香味，我像往常一样叫爷爷吃饭。

在抬头看到我的一瞬间，爷爷却像是看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眉目温柔。

想来，爷爷一次也也曾见过奶奶穿上这件的确良，但他一定曾在脑海中偷偷幻想过一千遍奶奶穿上这件衣服的样子吧。

许久，爷爷摘下眼镜，合上报纸，站起身，然后对着厨房叫着奶奶的小名:“兰毓，饭做好了？”

在厨房里做菜的奶奶应和了一声，满脸笑容地端着一盘小炒肉出来，爷爷默契接过盘子，放到桌子上。

奶奶看到我时似乎也有些吃惊，但也只是说:你这小丫头古灵精怪，怎么找出这件衣服了，也罢也罢，挺好看的。想当年，我还是你这个年龄的时候，小姑娘们都穿的确良的。

吃过饭后，我和奶奶在一起刷碗，我问奶奶，爷爷是怎么想到买这件衣服送给奶奶的呢。

奶奶说，只记得爷爷回来之前写信说，会带一件东西。

我说，奶奶你看，你名字里有兰字，而正好，这件的确良上面也印了好多铃兰呢。

奶奶看了眼我身上的衣服，说是啊，还记得那时候爷爷每次写信回来，虽然上面的字她不一定全部认得，但她都会回信。她不太会写字，包括她的名字。只知道用一些最简单的字来重复地表达相同的意思，信的末尾，再画上一小朵铃兰，来表示她的名字，林兰毓。

奶奶说，那种野生铃兰在山坡上随处可见，大概做衣服的那些人，也是图个大众吧。

可我觉得一定不是什么图大众，这么有心意的衣服，怎么会是图大众呢。

我也问过爷爷，那时候，这样的一件的确良，要去哪里买。

爷爷感慨道，北方不同于南方，在他们北方，要买到凉爽的的确良，要去到离部队很远的一个地方。他也是在退伍的那天收拾完行李后，一个人跑去买的。

我不禁在脑海中想到，一个北方的军人，在回到南方的那个温暖的家之前，还细心地想着为家里的爱人准备小小的惊喜，第一次一个人去到没有军队号令，没有铁血雄风的地方，耐心挑选着一件又一件的衣服。

奶奶是个精练的女人，总是说军队里出来的都是粗人，大男子主义，固执不堪，但每次说这些时，爷爷只是笑着，从来不说一句反驳的话，于是奶奶又责怪他愚笨。

上次大雨吹倒了奶奶种在花园里的玫瑰，奶奶看着地上的残枝直心疼，晚上吃饭时，奶奶都一直说着园子里倒下的那几株刚开的玫瑰。

第二天清晨，我去花园里摘西红柿，看到爷爷正在拿铁丝缠绕在玫瑰枝条上，再系到花园旁的一棵小树上，防止它们再被风吹倒。

看着这些娇弱的玫瑰和爷爷的细心，让我不禁想起了奶奶去年出车祸的事情。

那时我正在准备着高考，奶奶打电话让我安心复习，不用去探望，所以我也只是在一个周末抽着空去医院陪奶奶了一下午。在我高考完之后，奶奶已经出院回家了，但奶奶的右手还打着石膏，身体也还很虚弱。

回老家的那天晚上，我还没来得及做晚饭，爷爷却已经做好了。那也是我第一次尝到爷爷做的饭菜，不是很好吃，米饭有点硬，菜也有点咸。

但这些，对于一个从未做过饭的男人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况且，奶奶很喜欢。

那时，一向性格刚强的奶奶像是一下子小了几十岁，像个小孩子，变得很依赖爷爷，我想，那大概就是相濡以沫之后的相依相守吧。

五一假期结束的前一天，我把奶奶的那件的确良洗了，用衣架晾在阳台上，天也放晴了，阳光很好，透过的确良的印花撒下星星点点的斑辉。

我突然看到衣服袖口上一点晕开的墨迹，依稀可以辨认出是爷爷苍劲的字体。

上面是一个“兰”字。

我连忙叫奶奶来看。

奶奶眯缝着眼睛说，老了老了，看不清了。

可是，奶奶骗了我。

因为，明明有阳光钻进了奶奶的眼睛。

奶奶的的（di）确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