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很平淡,没有多少清晰的记忆。家里人不喜欢我的天生左手,父亲强行命令我改掉。这在很小的我体会之中,是非常不愉快且残忍的。大一点的时候在家里把墙画满了各种各样形形色色奇奇怪怪的符号。用小刀将橡皮一块一块割掉,扔得到处都是。跟着蚂蚁在后面一点点挪着,然后逮着几只处以“极刑”。于蚂蚁的体会之中这也是非常不愉快且残忍的。稍大一些,我不停地踩别人影子,在外面疯跑几个小时懒得回家,追着蜻蜓和蝴蝶摔着跟头·······然后我就开始寻找玩伴了。
住了十几年的小区充其量算是小院,四幢楼,楼下有棵干净的树,是我和伙伴的游乐场。我们不知疲倦地互相追赶,大多是抓人或打斗场面,如“警察抓小偷”,“三个字”与“木头人”。从午后的水坛里看着太阳,他把黑色披风甩开,满衣的星辰闪闪发亮,那是我见过最华贵的布料。妈妈要上班,不便照看我,便将我送到外公外婆那里。外婆在门口植了葡萄架,我便能站到高处摘着吃。刚发出的藤十分鲜嫩,多汁的酸味抹掉了能不能食用的疑想,葡萄苗便被我折腾地七零八落。外婆佯怒,还是笑着帮我泡糖水喝。
外公蹬他的人力三轮车来攒点钱。每次拉完生意回家的第一句总是“哎呦,我的娘唉~”我便学着。瞧见外公回家,不等他说话,我的眼睛转着,嘴咧着,重复着:“哎呦,我的娘唉~”他与外婆与我咯咯笑着,小屋的快活便随着新蒸馒头的热气轻袅铺散。
外公家有一片不大的菜地,里面种胡萝卜,旁边插上葱。还有两棵无花果和一棵石榴,后来又栽了枣。我喜欢偷着拔胡萝卜吃,但力气小,经常央着两个哥哥帮我。看着一地的小萝卜缨和土上一个个小洞,外婆哭笑不得。
蚱蜢也是好玩物。多时捉了十几只,越大越绿越是欢呼雀跃。装到瓶里或用狗尾巴草串着玩,但没一会就扔了。
我喜欢抱着外婆家的小白躺在房顶上。夏日的太阳将瓦片烤出焦脆的香味,融进微风的那瞬间,我是离天空最近的孩子。全城在那里都是静止的,只有炽热的舒爽盖着我们。远近的炊烟忽紧忽慢地飘着,这和向晚的红风一起,配成一道好菜。
蚊帐里面有许多故事可以听。外婆的摇扇散出薄荷的清香,西瓜和香草使我昏昏欲睡。我认识了薄荷,记忆里,这才是夏天的开始。
也再没有过这样的夏天。
在外婆家住过几个月,我又被送往奶奶那。从未行路如此之远的陌生环境让我倍感恐惧,晚上哭。爷爷为了吸引我的注意,便从干柴草里捉了两只蝗虫,用木签串起来烤着吃。应是我吃的第一份野味吧,于此时而言仍是味道极佳。
爷爷不放心奶奶照看我,便把我带着值班、耕田、给人算账。他的算盘太沉,我力气小拿不动便晃来晃去,结果自己先晕了。
跟着爷爷去田里是非常开心的事情,边打盹边吃零食边看爷爷耕作。他把新摘的苹果给我,我乐滋滋咬上一大口,草帽盖着脸,靠着树在爷爷的自行车上睡着了。
乡下的树林很多,空气里散发香气。我认识了泥土和雨的味道,坐在原野的这头看一望无际的麦田,太阳把他最喜欢的颜色分了下去,耀眼又令人喜悦。
当时觉得,世界也就这么大了吧。
空旷的土地与柔和的叶子使我倍感安心。傍晚,奶奶将饭桌摆在小庭院,就着农家的瓜果气息,看太阳洗着打翻的番茄酱,布谷鸟也在叫孩子回家。周围的一切都睡了下去,屋里摇曳着忽明忽暗的灯盏,山的轮廓也终于看不真切了。
青烟和鸡鸣声走在那些小路上,蹦蹦跳跳敲着每家每户。木门吱吱呀呀地唱着歌,我看见的阳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澈。
爷爷教我何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一直对这八个字怀有敬奉的心态。最早的工作方式是我们进行一切生活的开端。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我看见要把天给捅破的粗树,茁壮的样子令人侧目。它把阳光裁成窗花送给我,贴在地上。我的幼儿园只上了一年便匆匆去小学了。同桌的女孩会撒谎,我学到了人生第一课。
开启了汉语拼音的文字旅行,开始迫切地要认识更多的字。认识了第一批朋友,现在都不是了。或许有的名字都难想,但仍羡慕着小孩子争执的玩耍,他们不会记仇,要么继续,要么决裂。他们不会维持着表面发指的关系。
三年级成了我整个童年的黄金时代。我开始读《三国演义》。其实半文言非常好消化吸收。前后翻过二三十遍,里外被我翻得一塌糊涂。感谢这本书开启了我的文言和历史之行。从《史记》到《资治通鉴》,从《春秋》到《世说新语》,从《战国策》到《后汉书》,我开始了买书的狂热。这些的直接后果是我跳过四年级,去五年级拿了一个奖状。当老师捧着黄色发红的硬纸叫着名字,人生的荣誉感就此起航。
就这样,在书声琅琅和欢声笑语的无忧无虑之中我逐渐开始清醒自己的生活,六年级结束,我领了初中的录取通知书,跨出六(1)班门。我们所有人列队走出校门的那一刻,我好像懂了一点什么叫离别。
那一年,我十二岁,我的童年要宣告结束了。它要带走属于我最美好的东西。
它说,最美好的时光已经过去了。你要开始看生活。
于是它带走了我的童真想法,我的不切实际,我的天马行空。
还有外公外婆。
那个轻罗流萤的夏天。
我终于懂了什么叫离别。这与所有童年里所有美好事物一样,没来得及说着。
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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