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者之脑

作者: ChrisQIU | 来源:发表于2019-03-07 14:00 被阅读29次

    你问我是谁?

    我是李平。

    你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想了想,说,我出生,成长,进小学,初中,高中,毕业,进大学,昏睡,然后就到了这里。

    你再次问我为什么在这里?这一次你的问题里渗进了慈祥和同情。

    我想了想,说,我不知道。妈的,我是真的不知道。

    你走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你的手湿润得仿佛春泥。你说,再想想,没关系的,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头有点晕。我说,我……总是觉得自己的一生都在受到摆布,被一股庞大的力量,有形的力量,野蛮的力量推着向前走,如果我反抗,那力量就会变成巨大的齿轮把我压成碎片;如果我不反抗,那我反而会变成一颗微小的齿轮。

    你问我,是不是这股力量把我推到这里的?

    我毫不犹豫地说就是这样。

    你取掉眼镜,揉了揉肿胀的眼皮,艰难地抬起头看着我说:“你想知道这股力量的真相吗?”

    我说想,很想,非常想,就像幼猪想母猪的奶头。

    你的眼眶很红,眼里布满血丝,看上去已经很久没睡过觉了。“好吧,”你把眼镜戴了回去,定了定神,开始了讲述。


    “你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家庭,你没有上过学,你从小就以卖头发为生。你的头发璀璨夺目,每一根都像钻石般珍贵。你的父母是毒贩子,成天不是在外面游荡就是回来拔你的头发,他们每次回来都会把你的头发拔光,然后拿出去当珠宝卖上几万块。一开始你任由他们摧残,把自己的生命交付给一对毒贩子那若隐若现的良心,结果是你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就这么成长到六岁,你的体重不到10公斤,身高不过90厘米,浑身都长满了流浪汉所特有的臭烘烘的黑斑。你瘦骨嶙峋,可你的头发却长得十分迅猛,并且变得更加光彩照人。这使你的父母欣喜若狂,他们的贪婪不减反增,每隔3天就要回来推掉你的一头宝发,然后流着口水笑呵呵地摸摸你瘙痒的头皮,算是勉强流露了感激之情。

    一天黎明,本该呼呼大睡的你被晨露给冻醒了,你听见了父母在隔壁房间里的喃喃细语。

    ‘砍掉?砍掉了还能长吗?’母亲说。

    ‘保证能,头发是长在头上的,既然如此那还要身体做什么?’父亲自信地说。

    ‘可他是我们的孩子呀。’母亲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们生下他,他感激过我们吗?一天就知道吃我们的穿我们的用我们的,要不是他头发值点钱,我早就把他给弄死了。’

    ‘唉,好吧。’母亲虚弱地叹息一声。

    ‘你是不愿意还是咋的?你怎么不想想看,琛哥拿着他的这颗宝头该会有多么高兴?琛哥一高兴,我们还会没好日子过吗?’这时从隔壁房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两条蛇在相互纠缠。

    ‘你别他妈碰我!’母亲愤怒地说。

    你浑身的血都凉透了,你不想被砍头,你更不想把自己的头献给那什么琛哥。于是你悄悄地下床,想趁着黎明时的黑暗逃离这块是非之地。

    破旧的家门拉开时发出了很大的声响,床上的父母闻声而来,你撒开退就跑,穿着单衣赤着小脚就这么闯进了屋外的寒冷夜色。

    ‘妈的,跑啦!’父亲尖叫着向你冲来。他手脚并用,虽然跌跌撞撞却也不失敏捷,仿佛围捕野牛的土狼。你再也不敢回头,于是用尽全力向前奔跑,你感受到父亲身上的那股野兽般的气息正不断朝你逼近,仿佛竖在额前的钢刀使你浑身痉挛。

    ‘我他妈让你跑!’父亲一把掐住你的脖子,把你按在了地上。你哭喊着疯狂挣扎,但父亲的手就像铁钳似的把你牢牢地箍在了地上,你的喉咙里传来铁锈味儿,你知道自己已经在劫难逃。就在这时,你的头皮突然变得奇痒无比,仿佛爬满了红色的小蚂蚁。小蚂蚁们在你光秃秃的脑袋上寻找着自己的位置,然后展开锋利的下颚,咔嚓一声咬进你的肉里,于是奇痒变成了剧痛,你浑身仿佛着了火似的冒着大汗,只听见父亲嚎叫一声松开了你。‘妈的,什么玩意儿啊!’他手脚并用着往后退去,眼里的惊惧化成有型的蓝色流了一地。

    曙光破开黑暗,整个世界铺满乏味的灰白。可是突然间灰白里喷出一抹血红,清晨仿佛受惊的少女尖叫着闭上了眼睛。眩晕中你模模糊糊地看见父亲那张残损的血淋淋的脸,你听见自己的从脑袋上传来了哄闹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游满了成千上万条毒蛇。你的脑袋上真的游满了成千上万条毒蛇,漂亮的钻石般的头发如今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你一步跳到母亲面前,母亲那深陷的眼窝里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光彩。‘李平,我对不起你。’母亲镇定地说。

    ‘母亲,我原谅你。’你说得也很镇定。然后你看见母亲的脸被你头上的千万条毒蛇给咬掉分食,鲜血混合着脑浆溅得你满脸都是,毒蛇们狂喜着丝丝鸣叫,可你的心里却只有麻木。”


    我杀了自己的父母?我惊讶地问你。

    不是你的父母,他们是另一个人的父母,你冷静地说。

    我不明白你说的话,另一个人的父母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觉得自己遭受了愚弄。

    你把眼镜取下来,擦了擦,戴回去,然后冷静地说:“你又如何确定你应该与谁有关系呢?”

    我很想反驳,但我做不到。我的记忆一片空白。

    “我还没说完呢,”你说,“关于你之前提到的那股力量,我还有另一种解释,你想听听吗?”

    我说好吧,反正我也没地方可去。

    你说好吧,那就让我们快点开始吧。


    “你是一个落魄的肉商,以前所有人都喜欢你家的猪肉,现在你家的猪肉在所有人看来都是老鼠屎。你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因为你并没有大胆地往肉里注水,也并没有喂猪吃什么不健康的饲料,你瞧了瞧挂在铁钩上的里脊,伸手摸了摸,拍了拍,撕下一小块放在嘴里尝了尝,没问题,色泽手感味道都和以前一样。可大家为什么突然就不喜欢了呢?你去别家铺子逛了逛,很轻易就找到了问题的答案:现在的人都喜欢吃人肉,而你还在卖猪肉。

    你觉得自己有必要跟上潮流。你安慰自己说,现在人人都吃人肉,你卖猪肉也并不能阻止他们去吃人肉,不仅不能阻止还有可能使你自己饿死,既然如此,多一个卖人肉的又有什么过错呢?下一个问题是,到哪儿去找肉人?邻家老汪善良地对你说,肉人现在遍地都是,你就上街去随便找找,看上谁就把谁叫到自己家里来,然后请顿饭喝口酒,能晓之以理就晓之以理,不能晓之以理就动之以情,实在不行就直接把他打晕,反正是在你家,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老汪说得一脸油滑,你看了看他沉甸甸的大肚腩,心里顿时起了歹念。

    照着老汪的话,你假装为了报答而请他吃饭,并在他的酒杯里下了安眠药,等天真的老汪喝下酒后醉倒在地上,你把他抬到自家的猪圈里。你盯着老汪熟睡的脸,一时有点不忍心把他给杀掉。可你转念一想,想到大家都喜欢吃肥肉,谁叫他老汪生着一副这么大的肚皮呢?老汪,你也别怪我,我与你无冤无仇,我是为了一饱大家的口福才这么做的,你就当是牺牲小我,成全了大我吧!想到这里,老汪在你眼里顿时变成了肉与骨的组合,你放下心来,一刀来劈开了他的头颅。你在猪圈里裹着一身臭气一点点把老汪肢解开来,心里却没有一点负罪感,这就跟杀猪一样,这甚至比杀猪还要容易。

    你把老汪的肉剥下来熬成汤,心想着这么好的肉应该先献给老汪的妻子素贞才对呀,就是她天天给老汪做好吃的才把他养得这么肥的。你端着汤敲响素贞家的门,心里不知为什么有点忐忑。老汪再好吃也是她的老公,她的老公被你做成了美味的肉汤,她会不会因此而不高兴?素贞把门打开,你颤颤巍巍地把汤端了进去。

    ‘嫂子,我改行卖人肉了,这是我杀的第一个肉人,念着我们多年邻居的情分上,我想把我的处女肉献给你尝尝。’说着你把肉汤的保鲜膜撕开,一股弄弄的骨香味儿弥漫开来。

    ‘真懂事!不愧是被称为良心肉商的李平,为人处世就是有他的一套!’素贞边说边高兴地舀出一勺汤送进嘴里品着。她没有问你这是谁的肉,你深深地松了口气。

    素贞又从碗里舀出一块白花花的肥肉,吹了吹,肉摇摇晃晃的仿佛果冻。你提心吊胆地看着她把肉含进嘴里嚼了嚼,抿了抿,吞下,幸福地回味,忽然觉得自己仿佛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罪行一样。

    ‘真好吃!’素贞用袖子擦了擦她那油乎乎的嘴唇,接着说:‘这是谁的肉?他有儿子吗?这么好吃的人,他的儿子一定也不会比他差多少!’

    你反复思量到底要不要实话实说。但你一见素贞那吃完肉后满面潮红的脸,心中作为肉商的骄傲又沸腾了起来。你的职责就是让人们吃到好吃的肉,而这好吃的肉究竟是谁的又有什么关系呢?于是你骄傲地说:‘这是老汪的肉!’

    素贞皱了皱眉头,脸上闪电般掠过一丝惊讶,但那惊讶很快就被一股甜蜜的幸福给荡平了。只见素贞迅速把碗里的所有肉都吞下,再把所有的汤一口气喝完,砰地一声,把空碗摔在桌上,拍拍肚子,享受地叹了口气,豪迈地说:‘老汪,不愧是我的丈夫,好样的!’”


    我不仅杀了人,还把人肉做成菜送给别人吃?我感到头晕目眩。

    是的。你平静地说。

    但这不合逻辑呀,你的这些解释没有一个是符合逻辑的。我的脊背发凉,细密的汗珠渗了出来。

    你问我,什么是逻辑?

    我回答,如果我真的干了你说的这些事,如果真的有什么钻石头发、美杜莎、吃人的社会和杀人的肉商,那我为什么还会在这里?我应该被关进精神病院,或者被警察抓进监狱……等等,这些事都是不可能存在的,你就是在欺骗我!我愤怒极了,很想一跃而起,举起拳头打在他的脸上。可我动弹不得。

    你平静地告诉我,我们之所以在这里,就是为了要探讨我们会什么会在这里。“既然你连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都说不清楚,你又凭什么去否认我说的那些事呢?”

    我闭上眼努力地搜寻自己的记忆,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我到底是谁啊?我是怎么知道我叫李平的?

    别想那些事了,你看了看表,接着说,我们没时间了。

    做什么没时间了?我突然感到十分恐惧。

    你最后一次取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冷静地说:“你再好好想想,想想你之前所说的摆布你的力量,再好好想想我所给你提供的解释,看看能不能得出什么结论?”

    我努力想,努力想,真相一点点浮出水面,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我名叫李平,是个大学生。我的父母都是警察,我从小就很叛逆,我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我讨厌所谓的精英教育,我讨厌学校,讨厌工作,讨厌警察,为了离开这些东西我将不惜一切代价……我把镜片擦得透亮,一股血流涌上我的耳朵。我抬头,看了看坐在我面前的那个人,他看起来十分吃惊。

    说啊,我真的想不起来了,到底是做什么没时间了?你眼里充满恐惧。

    你再好好想想!我有点生气地说。

    你继续想,继续想,你想起我给你说的故事,那些故事荒诞离奇,你又想起了你的反驳,你的反驳很有条理,巨大的钟摆荡出声响,齿轮空转,磨损着一切……你把眼镜戴上,我想起来了。

    你是幻想!我差点大声叫出来。

    是的,我是幻想。你冷静地说,镜片闪闪发光。

    那我一定就是理智了。我忧郁地说。

    对,你是理智。对,我是理智。

    对,你是幻想,对,我是幻想。

    我是幻想,理智坐在对面渐渐变得透明,仿佛蒸汽。

    我问你是谁?

    你是李平。

    我也是李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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