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爸爸已经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了,妈妈扒拉着碗里最后几口饭。桌子上一盘鱼四分五裂,蛋花汤仅剩搪瓷碗的一半,她喜欢的空心菜几乎没动。
“你天天在卫生间里搞什么鬼东西,喊吃饭都要喊八百遍。”爸爸说话的时候盯着电视,并没有看她。
她没接话,用勺子往碗里盛蛋花汤,妈妈放下碗去厨房里端起一个饭盒走进了哥哥的房间。
手机的屏幕亮了一下,微信上显示出内容已隐藏。
他们上一个话题的终结是他说要去上夜班了,于是她说“好的,我去吃饭了。”
搪瓷碗出现很多黑黑的小点,她拼命拿清洁球来回擦拭表面。“这也是贫穷的印记吧。”她想的时候把眼前的碎发捋到耳朵后面。没错,他们最近在讨论的是,哪些是贫穷的印记。
“我哥哥脑子不好。”
“我爸爸只有一条腿。”
最后在言谈贫穷的过程中,又说明了贫穷的来源。
妈妈从哥哥的房间里出来,把装饭的饭盒递进她面前的洗碗池里。她很少去那个房间,她不喜欢一股中药混杂着霉味的怪异气味。小时候她也进去,或许是这几年哥哥的衰老来的迅速,不是一个青春容颜的模样,他的脸开始像后背一样,起褶子。她有时候就是觉得他像个丑丑的神经病。
走出弄堂的时候,顺便把一袋垃圾扔进巷口的垃圾站,拿出手机回那条吃饭时候的信息。
“我觉得今晚好像不会很忙,我又打算下半夜出去骑会车。”
她想想蛋糕房里还有近10个蛋糕没裱花,舅妈说了明早客人要取,赶着送到村里的宴席。她也不知道今晚什么时候睡吧。
“我今晚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字打出来的时候,她又完完整整的删去。
“我今晚应该也不忙。“发送出去以后,她盯着屏幕看了近一分钟,没有回复。
是老人过寿的糕点,每一个蛋糕上要用红色的果酱写上“壽“字。舅妈和她说的时候,她还是拿出手机查了一下才知道繁体的”寿“字怎么写。越到后面越写的想吐,透明塑料手套上全是白色奶油和红色果酱汁,写完所有的字还要给20个蛋糕依次画上紫色的波浪花边。
“哈哈所以我决定今晚去水库边骑自行车,然后听电台。”
“你呢?”
她只有在一个人在蛋糕房里的时候才敢解除静音模式。
家里长年安静,微信的声音和一屋老家具格格不入,也和爸妈长年的寡言不入,和床上的哥哥不入。她不想做那个打破原状的人,就那样吧,不管喜欢不喜欢,不能打破。而舅妈听到也一定会和妈妈告状,工作的施舍使她的刻薄更上一层楼。早些时候,她刚刚来蛋糕房,发面总是发硬,把握不好奶油的量,总是浪费。舅妈时常和爸妈唠叨,和街坊邻居唠叨,爸爸有一次在饭桌上问她能不能争口气的时候,她第一次觉得做什么事都没有读书幸福。
不过现在还好,都过去了。
微信的声音又响了一声,三条消息未读了。
她摘下手套,一条说今晚真的很闲了,一条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干嘛,一条是委屈的表情。
她发了个表情包过去。来不及打字的时候就发表情包。
还有最后四个“壽”字了,手机屏幕上显示21:18,市场里只有几家店铺还开着门。蛋糕房里充斥着香精的发酵气息,她总觉得怎么洗都洗不掉,想到这里,她于是决定出门吹吹风。
“我今晚可能就会早点睡吧,没什么特别的事。”
点击一个天线宝宝的表情包过去。
手机的内存很小,不敢下载音乐,和他聊天以后又每个月流量勉勉强强够用,所以她很久没有放音乐了。但是今晚她决定听一会儿,他总是说很多歌名,还说一定要去听,手机备忘录里积下长长一串字符,像陌生的代码。
“我已经出厂了,哈哈,果然不忙。”
“那你直接骑车去水库吗?”
“是的!等你来了我也带你去。”
她发过去一个萌萌的表情包。
戴上手套,继续 。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像是会莫名其妙的开心,莫名其妙的思念。明明也就是一个面都没见过的人。他也提过要打电话,但也只是增加了挂念的筹码而已。接过几次,但是无论在家里还是蛋糕店总是不方便,小巷子里晚上就静下来,蚊子的说话声都能被听见,她总是想要是也可以有一个他那样的水库就好了。
她和妈妈住一起,爸爸长年睡客厅,哥哥一直住主卧。单位分的居民楼隐藏在巷子的最深处,楼道墙面剥落,楼梯的手把已经掉漆。想要有个水库真的很难哦。
于是生活的常态变成,一边想他。
音乐放到第6首的时候,蛋糕全部完工了。时间是23点57分,还剩下最后的包装。
她摘下手套,点开对话框,他没再说话了,有点点失落。
“你到了吗?我可能要准备休息啦。”她发完信息的时候抬头看到对面玻璃反射过来自己的脸,真的很不好看诶。要是能有那么一点点改善就好了,其实只要改善那么一点点就会好很多了。
她一边给蛋糕盒上的缎带打结一边想这件事,如果可以有一些改变,希望发生在哪里呢?
全部结束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1点10分了,他还是没回消息,失落。
拉下卷闸门的时候,整个市场里空无一人了,穿过二楼阴暗的走廊,再下楼梯。这种关系有点像是……她其实自己也不知道。
“我刚刚都睡了一觉了,现在醒了。躺在草坪上好舒服。”
“今晚的月亮特别好看,我好想你在,你肯定会比月亮好看。“
像是把她从冰下拽上岸来,猝不及防。
捉摸着回他一些,但想想又觉得太晚了。手机的闪光灯打在巷子坑坑洼洼的表层上,白天下过雨的痕迹还历历在目,不知道哪一块石头会弹出一脚的泥来。上楼,拿钥匙开门,听到哥哥房间里传出的哼唧声。这是他睡不着的表现。爸爸的鼾声已经在客厅里回绕了,他缩在小小的沙发上,像个可怜的小老头。
洗漱完,悄悄上床,在妈妈身边躺下,打开手机。
“你肯定睡着啦。“
“今晚实在太凉快了,吹着风的感觉好舒服。”
“晚安啊。”
然后是一个“mua“的表情包。
她看完以后是很开心的,这种开心就像是终于得到一种印证,虽然可能明天早上又会推翻。
那天她梦到,那个下午,卫生间的门紧关,汗液从额前流下了,薄薄的白色裙子上已经有汗渍,她抱着手机,用左手擦了一下汗,一字一句的打下那句话“我哥哥脑子不好。“梦里的她表情僵硬又好像期待着什么,像在平行时空里看自己。
然后醒了。虽然她知道自己在梦里期待着什么,也知道最后他的回答是什么。可是还是觉得就像是整个晚上的噩梦都压在半清醒的神经上。打开手机看时间的时候,看到他的一条消息。
一个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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