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家是个典型的封建大家庭,由男性主宰一切!我的祖父——柏维新,是这个家至高无上的主宰者。没有人敢违抗他的意志,除了我。
其实,祖父是个顶和善的人,也是极厚道、老实的。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或可以说他有些无能。我们柏家祖上曾留下丰厚家产,败到他成亲之时,也尚有十八亩良田。但因祖父不善经营,陆续卖掉,最后我家便沦为了一无所有的农户。
祖父当年迎娶祖母,是我老祖父做的主。他看中这姑娘高大、壮实,又能干,便说“可娶”。
我祖母是毛家院子人,娘家家贫。她为人爽直、慷慨,又十分聪明、能干,活了八十多岁才故去的,但可叹她一生连个名字都没有,只叫“毛氏”。
祖母为祖父生了十个子女,个个长大成人!这在当时那个年代,可是不易。四个儿子个个生得身材魁梧,长得浓眉大眼,颇具阳刚之美,且头脑灵光。六个女儿却唯有大姐是村里出了名的美人,余者全都相貌平平。但除三姑娘送与人做了童养媳以外,其余的都是嫁与富裕人家。她们全能当家作主,都是不受欺负之人。
随着儿子们的长成,柏家又逐渐兴旺起来。在这个时期,我无名的祖母曾一跃成为了这个大家庭的主人。家中大小事务、人情来往均由她说了算。唯有祖父立下的家规,还是任谁都要严格遵守的。
祖母乐善好施,亦可说是大手大脚。那时,家中的贵重补药,如高丽参、燕窝、洋参等等,是应有尽有、享用不尽的。凡需要相求者,无论是亲友或素不相识的,祖母无不有求必应。后来家道再衰,即便到了三餐不继之时,有行乞者来,她仍是毫不迟疑地将家中仅有的吃食全部施舍出去,全然不去考虑自己的下顿还没有着落。
大伯身为家中长子,自幼立志重振家业。由于幼年家贫,他从未正式上过学。他无有一分本钱,只身去闯武昌,从木排经纪做起。因他为人正直、精干,又会交往,人缘是极好的。
大伯在武昌结识了许多来自汉口、上海等地的大贾商,就连青帮、红帮的头头儿们也和他交得极厚。不过,不管结交了什么样的朋友,大伯始终洁身自好。那个年代,嫖、赌、烟都盛极一时,可他从不沾染。各帮派都有人来拉拢他,他也未曾加入过任何一方。
在选定了以洪江县和零陵一带作为木排生意的源头后,有好几家银行都愿意贷款大伯,以助之。他抓住时机,大刀阔斧。每日里坎坎之声铿訇,顺流而下的木排在洪江被打散重扎,再放往常德陬市。其中有八九成在陬市添置缆索加固后继续放运,进入洞庭湖时,常有“见排不见江”的壮观场面出现。
那些木排一般厚三层,也有超过三层的。每一层都必须要扎得平整、密实。工人们在扎排时要先找头部微微向上翘起的杉木条做底,再逐层将条木拼扎成很大的木排,两边还要用竹篾缆分别挂上一根条木以增加浮力和平衡。条木的配搭与选择,可是能看出功夫来的。大伯会亲自上排去查,扔上一个钱,让排工来捡。拾得起,钱便归他,若铜钱掉进木排的缝隙里拾不起来,那可是绝对不行的。
自大伯成家后,一家老小的生活用度全由他一人承当。后来,他还带领二伯、父亲和叔叔也都慢慢起来了。因生意关系,他极少回马鞍岭,即便回,也从不留宿。他在武昌的私人宅邸是当地数一数二的豪宅,灰砖、青瓦、高大宽敞,我是见过的。
后来,柏家骤然而衰,那是由战祸所致。
由于战乱,商路常常被阻,木业生意陷入萧条。好多人家长年雇佣的分散在各县镇里的木排老板们,为避祸纷纷逃命去了,有的甚至连招呼都未打,木排扔的扔、丢的丢。大伯撑了一阵,也不得不宣布破产了。就连仅剩的一些木排也被赶过来追还贷款的银行给收掉了。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一家老小肚束三篾,但祖母豁达、看得开。柏家的祖业早在她丈夫的手中败光,又被自己的儿子复兴,这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无钱买柴,那便不买,她命家众将原先大排筵宴时所用的那些个雕花大圆桌和上百把太师椅拿去劈了,全当柴烧。还说:“红木的,禁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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