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堂中大门往院外看去,依稀可见打着灯笼火把的家丁正在来回巡逻,丝毫未见异常之处。
方青方赤正欲出门观探,便听得竹林中传来几声惊呼,顷刻之间,灯笼火把俱已全灭,院外一片漆黑。
未等兄弟两人踏出堂外,只见一道黑影踏空而来,犹如平地起了阵旋风般霎时袭入院内,身形停处,衣袍犹在翻卷。
来人硬生生将身形在院内煞住,双手一摊,本来怀中抱着的一大堆灯笼火把散落一地,那人犹不解恨,又狠狠往灯笼上踏上几脚,双手向天,发声狂笑。
他的身上披着一件脏得也不知是红是黑的长袍,上面东一道西一道裂满了口子,绽出丝丝布絮,亦露出浑身虬肉。衣袍虽大,但此人头颅生得更大,一张大嘴更是咧至腮边,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夜色中看来,竟似一头蛮荒巨兽。
来人笑了数下,蓦然收声,就象一只嗡嗡作响的破锣被人猛地捂住,笑声虽歇,一股力道仍是传入大堂,震得方氏兄弟胸中烦躁不已。
来人几步跨入堂中,竟不看众人,一双白眼径自上翻,鼻孔朝天重重哼了两声,不耐烦地说道:
“刀呢!”
楚轲突然问了一句:“你有多久未曾洗澡了?”
那人呆了一呆,大惑不解地望向楚轲。
“竟不知道臭么!”楚轲好整以瑕地说道,还一脸厌恶之色对那人摇了摇头,口中“啧”了一声,只差就捂住口鼻。
那人脸上一阵涨红,马上又青一阵白一阵,就象被人在脸上扔了一只颜料瓶。只见那人“哇呀呀”一阵大叫,气得眼也绿了,鼻子也歪了,毛发也立了起来,一张大嘴更是咧得让楚轲担心他的脸会不会被撑裂。
“你以前是唱戏的么?学的可是大花脸?”楚轲居然又问道。
“他不是唱戏的,不过这里等下就有一出好戏可看了。”
一个瘦得干瘪枯萎的人幽灵般从门边闪进,有气无力地回过楚轲,边倚在门口不停地咳漱,胸口风箱般不停起伏,仿佛要咯出一口血来方才罢休。
这人提着一把刀,似是刚从院外家丁手上夺来,他以刀柱地,费力地支着身子,又咳了半阵,侧头吐出一口浓痰,恰恰打在刀身上,一柄精钢打就的刀竟被这口痰打得弯曲了去。
见此人有意露了一手功夫,楚轲不由正色道:“你又是什么人?”
“我只是一个病人,他可是一个疯子。”此人咳罢,一手抚胸一手指着犹自额青、脸白、耳赤、眼绿、唇黑的大嘴汉子阴恻恻道,两只眼睛紧盯着楚轲,透出森森冷气。
“这两人必是“凶徒”王命的徒弟‘病虎’王福和‘疯虎’王禄,只是不知那只‘毒虎’王寿也到了没。”杜名实对楚轲小声道。
王福耳尖,听到杜名实提起自家名号,用冷得象一条蛇的声音道:“既然知道是我们来了,还不乖乖的把“天魔刀”交出来,也省得我动手杀人,我一个有病之人,杀戮太多总是不好,有伤精神元气嘛。”他语气中道来,竟视杀人为一件举手投足般的小事。
方无色早已按捺不住,起身暴喝:“你这鬼一般的人,要死便早点滚回去投胎,早在这装神弄鬼。杀你,恐污了我的手!”
王福翻了翻眼,也不答话,张口就是一口痰,直打方无色面门。
方无色顺手拿起一个酒坛掷了过去,“叭”的一声,那口酒坛被打得四分五裂,碎片簌簌而落。
没想到这个枯瘦如柴的病人,内力如此深厚。
王福正欲再行进招,忽觉得眉心寒了一寒。
他的脸上一阵抽搐,只是细微到让人无法察觉。
王福偷眼看过楚轲,楚轲正自仰首饮酒,对堂内视若不见,可是刚才那道打在眉心的寒气,分明就来自这个方向。
这人明明坐着,却偏偏有一座大山一样叫人不可逼视的气势;他看上去动也未动,却仿佛一尊手持法杖作势欲扑的怒目金刚。
不知怎地,王福只看了楚轲一眼,右眼皮就不由控制的跳了起来,居然还愈跳愈紧,愈跳愈快,跳得他几乎想用手捺住方才心安。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哼。我王福一生杀人无数,经历阵仗数百余起,生死桥上走过,黄泉路上踏过,不都好好的又在这世上威风么,岂会信这些小小的传言。我虽病得七七八八,哪一回又不是一边病,一边在别人面前要了他人的命。阎王老子都不收我,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王福如是想着,一股泄下去的胆气如退过又涨的潮水般又聚了起来。
那边厢“疯虎”王禄可不管“病虎”王福在怕什么,想什么。
他很气,也向来很疯,因为刚才被人有意调侃了一番,他简直是快要气疯。
所以他已发狠将脚下的青砖跺碎了五六块,手里已将四周的空气震裂了七八次。
如果空气可以震裂的话。
他又向前踏了一大步。他咧嘴、呲牙、瞪眼,还加上喷鼻,手还向前一指。
对方有四五个人,他气得不知要指那一个才解恨。
“天魔刀到底在哪里!”他的大喝震得连大梁之上的灰尘也纷纷扬落下来。
“刀就在这里。要拿,便尽管捡了去。”方啸天让开一步,露出在地上已碎成数截的天魔刀冷声道。
王禄本来只是气疯,现下差点被气死过去。
“老子得意门想要的东西,你们竟敢毁了!”
“等老子抓住了你们,一定要斩手、跺脚、剥皮,替这把刀陪葬。谁叫你们敢不听不从,妄自毁刀。”
王禄卷袖,一只油锤般的大拳首先砸向方啸天。
这个老头先答我的话,定是他毁了这把刀,我就先把他的头砸成肉饼。
方无色见王禄身形初动,对早已举刀在手的方青方赤叱了声:“杀了!”
方青箭步上前,闪过王禄拳势,劈刀直入他的面门,方赤侧身跃起,一刀就砍向王禄手腕。
王禄见两刀齐落,犹不退让,左手变掌为爪,要去抓方青的刀锋,右拳曲回突肘,击向方赤刀身。
这条疯子要以血肉之躯同时去对付这两把精钢打就的长刀。
方赤岂容他一肘击中,半空中反手一抖,长刀由上而下划了个半圆,仍是刀尖要挑王禄手腕。
王禄左手已离方青刀锋不到半寸,见右边势急,纵身一跃,发力飞身从两人刀阵中穿过,双腿左右分开,踢向两人胸膛。
杜名实见方氏兄弟两人战王禄不下,发一声喊,跳入三人圈中,战在一团。
方无色直奔“病虎”王福。
这个病得鬼一样的人,方才还对自己偷袭,岂可不还以颜色。
王福放下手中兵器,从怀中拿出一根捣药杵,长仅七八寸,却舞得呼呼作响,迎上前去,途中不忘瞥了楚轲坐处一眼,那里已空无一人。
王福胆气骤壮,一杵架住方无色砍下的刀,另一只手掏出一个药罐,飞击正欲为方无色掠阵的方啸天。
谁也没看见,从大堂之侧的窗棂中,露出一只手来,那只手上还扣着几枚蓝汪汪的无骨针,手指轻轻抖动,正要作势待发。
那人已躲在窗下多时,王禄出拳时,他伏身未动,王福落杵时,他还是不见动静,直到数人战起多时,他才小心翼翼拈出几枚针来。
那人的毒针始终未曾出手。
他不是舍不得发,也不是怕打不中,而不是敢动。
他的身后有一股压力,一股如铁墙般向他的后背慢慢挤过来的压力。
他蹲下身来缓缓缓缓地回头,眼球侧向眼框,就象一只刚刚冬眠醒过来的壁虎那般动作迟疑。
然后他看见身后站着一个浓眉虎目的人,腰间插着一把无奇无巧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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