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轲?”
王命斜倚在得意门荆州分坛内的一张豹皮椅上,他的手中握着一杯酒,眼睛乜视过下方跪着的徒弟三人,嘴里念了三四遍这个名字,似是要将这两个字咀嚼消化了,塞到肚子里去。
“凶徒”王命是得意门中“四大徒”中的一员,与另外三徒“狂徒”肖张、“色徒”封柳、“弃徒”吴耐齐名,皆是一等一的顶尖高手,此次他被任天臣派来督导荆州分坛坛主“老风”穆回首,不仅是因荆州地处要塞,历来为江湖帮派必争之地,更身负为得意门搜刮钱财之要责。
“他的刀果真有那么厉害么?”
王命径自向“病虎”王福发问道。
他所以不去问“疯虎”王禄,“毒虎”王寿,是因为他对这两个徒弟太过了解之故。
王禄疯颠,王寿阴毒。
一个疯疯颠颠的人自然目中无人,不知轻重,要他正确描述一件事情,描绘一个人物简直比叫大公鸡下蛋还难。
阴毒之人的话更不可信,不是恶意中伤,便是添油加醋,若想从他嘴里听到公平公正的评论,无异于叫老鸨子做回良家妇女。
所以他问王福。
“那个名叫楚轲之人的刀法,似不在当年‘刀帝’雷天之下。”王福对师父王命如是形容道。
王命这下听得脸上动容,身子不由前倾,盯住王福的眼睛,似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实与否,连杯中美酒也忘了喝。
须知“刀帝”雷天乃是得意门中武功最高的两位元老之一,另一人是“剑尊”武云。此二老的辈份犹在门主“一笑王”萧关侯之上,自助萧关侯建功立业之后便双双归隐深山,不问世事,是得意门乃至江湖上的传奇人物。
王福虽不敢与王命对视,但脸上除了略有苍白之外,还看不出太大的异样。
王命暗中吸了一口凉气,坐回坐位,心中暗忖:此人果若如此高强,必是我之劲敌。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王福一辈子也没有看到过“刀帝”雷天的刀法,既然没有看过,又何来比较?
王福确实是有意将楚轲的刀法夸大。楚轲以刀柄击中他的腰际之时,他正全力对战,根本不清楚楚轲是如何出的招,唯一看见的,只是楚轲以刀遥挥那几下。
那王福究竟又为何要将楚轲故意说得这么厉害呢?
原因只是:他败了。
每个人都要面子,每个人都怕别人小瞧了自己。面子虽是自己挣的,也是别人给的,这东西不是钱,男人少了它却万万不行。江湖中只以成败论英雄,凭武功争高低,他自己病如鬼魅,平素最怕的就是被别人看不起,遭人白眼。
因此他才自己有病还专要人的命,以为杀得越多,同门中的人越不敢看扁他。
他自忖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了,平日谁见了他不得惧上几分,这次却输得莫名其妙败得不明不白,若是传了出去,岂不被人讥笑,招人嘲讽,叫自己如何抬得起头。倒不如将这人说得厉害些,面子上也少几分尴尬。
他这一番小算盘,坐在上头的王命如何得知。
“你看此事如何处理?”
王命侧头问站在左首的“大四喜”祝方平。
祝方平长得肥大宽厚,满脸堆肉,一双小眼总是笑眯眯的,看上去总是待人以诚,全无城府,他向来是王命的参谋,只有熟知他的人才知道,此人最是心机深沉,谋略过人。
“我看这楚轲的功力未必有王福说的如此高深,不过此人能让三虎无功而返,武功修为实属不凡。”祝方平说着,眼睛有意无意看过王福一眼,恰与王福视线相对,王福假装不知,移开目光,感觉被针刺了一下般心中一跳。
“依我之见,王兄只是来荆州察看督导,没必要为了一介小事大动干戈。方家在荆州武林颇有名望,纵是将他灭了,恐于得意门今后在此地行事多有不便,何况天魔刀已毁,方啸天无足轻重,不如此事就此作罢,王兄你看如何?”
“嗯。”王命点头应了一声,又问另一侧的“暗杠”麻五魁道:“你呢?也说说看。”
“我看祝兄说得有理,咱们未奉任公子命令,若是凭空大开杀戒,惹怒荆州众武林,反坏了公子一统江湖大计,只恐届时公子怪罪下来,大大不妙。”短小精悍的麻五魁瓮声说道。
王命点点头,没有作声。
他遇事总喜欢问过左右意见,多方参详,方才作出打算,然而一旦决定了要做的事,他便雷厉风行,大开大阖,不到黄河心不死,不破楼兰誓不还,那股凶悍彪猛之风,同他作决定时的小心谨慎判若两人。
“你们以为‘凶徒’这两个字是这么好担当的么?”他曾对祝方平和麻五魁说过,“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一个人若只会耍蛮讲狠,不懂算计,要多早死,便会死得有多早。江湖争斗,不仅仅争的是勇,拚的是狠,还要比智力,斗谋略,方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长立于不败之地。”
“凶,只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手段,不是目的。”他总结道。
所以他听过祝方平和麻五魁的建议,只是点头,并不想马上作出决定。
下方跪着的“疯虎”王禄听到两人对师父所言,不顾王命未曾要他起来,纵身大叫道:“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难道徒弟受辱之仇,师父就不替我们报了?”
“报仇?对拼,暗杀,还是截击?你们三人连他的一招半式都未接过,如何清楚他的实力到底有多少,贸然出手只会损兵折将,徒劳无功,你,懂个屁!”
王命冷冷看过他一眼,手指在杯中浸了浸,运指一弹,两滴酒珠打在王福膝盖之上,让他受力不住,重又跪倒在地。
“嫌丢脸还丢得不够吗,明明是技不如人,还被人放了一马,哪里来的仇。你们三个都给我滚下去,若要再提此事,我废了你们的武功。”王命厉声喝叱道。
王命沉声下令:“差人去打听查探,这楚轲究竟是什么来路。”说完转身步入后院,不再理会自己这三个徒弟。
没有人看见他一掌将后院之中巨石堆砌的假山打了个粉碎,又以拳顿地,直到将地砸了个七尺深的大窟窿方才罢休。
三天后,祝方平派出去打听的属下给王命交了一份简短的报告:
楚轲,年纪三十有余,不知来历,经与各地分坛联系,多方查访,疑为原平西将军楚青城之子,未经证实;其所用兵器为刀,名曰“快哉风”,长仅三尺,柄为青铜,刀作银色,“兵器谱”上未有所闻;其人内力深厚,出刀极快,刀法不知授自何人;好酒善饮,尤喜烈酒,酒量颇巨,未闻其醉过;其行踪素来无定,不知谁是其友,亦不知谁是其敌;江湖上甚少有此人传闻。
就是这份短得象兔子尾巴一样的报告,也不知差人乔装打扮,费了多少心力才从方家家丁口中和集各方消息才得之。
楚轲行事向来低调,从不肯多说自己的来历身世,得意门所搜集到的这些情报,实属最容易探清之处,却也仅限如此。
“凶徒”王命看过这纸报告,半晌不语。
要对付一个人,对此人了解得越清楚,越容易发现破绽,愈是知之甚少,愈不便如何下手。
何况如楚轲这般的高手。
他不是不能冒风险,只是不愿多冒,冒得多了必有险。
他“凶徒”王命能活到现在,不是福星高运气好,亦不全是因为自己的一双狠手,而是每次都是看准了再出手。
王命又问祝方平和麻五魁:“该怎样对付这个人?”
祝方平支招:多派一些下属,兵分两路。一路隐匿身份,以大把的银子收买贿赂方啸天的家丁下人,打听楚轲的一切活动细节,探寻他的爱好,举止和谈吐,看是否能找出弱点;另一路蒙首藏面,上门尽一切机会与楚轲过招,逼他出刀,另着人于暗中观察,记清他的武功路数,回来报知大家,研究破绽,即使为此牺牲一批人也无所谓。
麻五魁提议:按兵不动。他只是方啸天家的宾客,呆不了一辈子,咱们只要这一阵与方啸天井水不犯河水,他见方家无事,住住也就走了,只要出了荆州地界,便于我们无忧,咱们犯不着去淌他这趟不知深浅的混水。
“都不好。”王命皱眉说道。
“咱们现在对他没把握,自然是不便下手。打探研究,须费时日,恐他在方家呆得不久;放他走了,又枉自可恨。”
王命思忖半天,算来算去,得出目前的局势是对楚轲不想放,不好杀。
这下可颇为难办。
王命觉得焦燥不已,心烦阵阵,就连“老风”穆回首孝敬上来的荆州名菜“千张肉”、“龙凤配”、“ 冬瓜鳖裙羹”和“ 鱼糕丸子”也无心享用,一掌给摔到了门外。
直到他晚上闲来无事,翻翻“三十六计”,看到“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一句,这才恍然大悟,大拍桌子。“我难道只会硬攻,不会谋攻么。”
“何不想法与他交个朋友,借机招降,如能为我所用,三虎之仇我便作罢。”
王命如是对祝方平麻五魁决定道。
只是他还有一句话暂时放在心里,只是未曾说出口来。
“交不成朋友,再想办法杀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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