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鬼门关打了个来回的方啸天不由扬声赞道。
方老爷子方啸天乍然间有些懊悔。
他并不是悔自己在刀风袭时,刀锋噬时于众人面前闭了眼,怯了色,这本是人的自然反应,无甚可恼。何况那柄魔一般的刀,本来世间就没有几个人能驾御得住。他只是悔自己这闭上眼睛这一瞬间,竟没能见识到楚轲的刀法。
楚轲那有若神光一般斩魔的刀法。
堂中另外四人,事后在一起说起连方啸天方老爷子都未能亲见的楚轲那一刀,却因功力不同,所见各异,另有一番不同感受。
“雷豹子”方无色说:
“那道刀光,简直是一场从咫尺之间劈头而过的闪电!不,电闪尽皆有形,那道如电的刀光,却快得让你只是觉得当空一亮、眼前一惊,似是凭空而来,又似蓄意已久,光乍起时,旋又散灭,刹那之间,天魔刀即已裂在当前。这一刀,比我当年全盛时挥出的‘忿雷斩’,犹自快了十倍有余。”
“铁石头”杜名实道:
“我仿佛抬头猛见正午时分的太阳,千万道光芒灼得我张不开眼睛,虽目不能见,神为之炫,犹觉气浪袭人,毛孔箕张,当时我定在当场,天魔刀何时被斩,我竟不知。”
方青方赤对视一眼,互相摇了摇头,良久才对父亲方无色开口:
“我俩不敢确实自己到底是否看见了楚大哥出刀,只知道背脊冷了一冷,头皮麻了一麻,后来才听见两刀互击之声。”
他俩直到现在还如犹在梦中,难以相信那一刀的存在。
杜名实见楚轲斩断天魔刀后,脸色为之一变,望了方啸天一眼,欲言又止。
身后方无色一拍身旁案几,大声喝道:“这把鬼刀毁了也好!省得叫得意门的狗贼夺了去,为虎作伥,作恶武林。”
楚轲听得方无色话中有因,细问之下,方啸天请楚轲坐下,方才道出个中原委。
原来前几日方啸天刚刚偶购此刀,当日便被耳目众多的得意门荆州分坛得知,差人来信,意欲叫方啸天将天魔刀转让给得意门,被方啸天严辞拒绝,不料昨日又下来贴子,说是方啸天不识时务,得意门今晚必来夺刀,如若不从,将以方家大小性命相胁,因此方啸天这才邀了堂弟方无色父子前来助阵退敌。
“得意门嚣张跋扈至此,是可忍,孰不可忍。”方啸天怒道。
“原居川中一带的得意门苦心经营数十载,近年来尤其发展迅猛,他们党同伐异,拉拢帮派,勾结官府,势力已布九州十六郡,现今江湖,除了与兵、刑两部有密切关系的‘鬼王府’,他们已无所忌惮。得意门肆意撷取盐、商、渔、牧、农、矿等税银以为己用,又妄自对贩夫走卒收取保护费用,层层盘削,涸泽而渔。返用得来的银子为自己相中的人买官鬻爵,左右相护,以达欺上瞒下,营私牟利之目地。”杜名实在一旁道。
杜名实又补充道:“得意门老门主‘一笑王’萧关侯近年因年老体病,已逐渐不问门中之事,只偶尔在幕后决策调停,门中大小事务,现由萧关侯的关门弟子‘小公子’任天臣代理。此人天资聪颖,精明过人,兼之四方通达,八面玲珑,交游已至王公大臣,诸侯权贵。任天臣自接掌权力以来,对跟随萧关侯一起打天下的老臣子明抚暗打,不动声色中已将得意门的建制改弦换血,提上大批自己四处搜罗来的亲信心腹,以为己用,此人年纪虽轻,却野心甚巨,用人只唯实力,无论品行,他日必成一代枭雄。”
方无色接过杜名实的话道:“得意门中多有贪婪谄媚之徒,传闻其各地分部凡得知当地有何宝物,均不计一切手段巧取豪夺,以献上方,讨其欢心。荆州分坛的坛主,名叫“老风”穆回首,最近更听说得意门“四大徒”中的顶尖高手‘凶徒’王命已率众来到此地。”
“据说王命手下有徒儿三人,‘病虎’王福、‘疯虎’王禄、‘毒虎’王寿,又有左膀右臂‘大四喜’祝方平和‘暗杠’麻五魁,不知今晚来的会是什么人。”杜名实对方啸天道。
方啸天冷哼道:“不管来的是谁,一场硬仗定是免不了。”说着转身面向楚轲,“只是不想让楚老弟也淌了这趟浑水。”
“呵呵,赶早莫如赶巧,我既来之,岂有不向方老爷子讨几坛酒喝再走的道理,只是我腹内酒虫颇多,怕是要喝到天明方能尽兴,方老爷子不嫌打搅的话,楚某便不请自留了。”说完楚轲拍了拍腰间酒囊,全无要走之意。
杜名实心中一时对楚轲好生感激,这楚轲明明是要无视险恶揽事上身,却又不肯说出“相助”二字,以免叫方老爷子记恩,实在是一条真汉子。
“天魔刀已毁,得意门今晚纵来,亦将无功而返,只恐此干恶贼因未能如愿以偿,益发恼羞成怒,大动干戈。”杜名实忧道。
方无色冷笑道:“要打就打,怕他个鸟!难道还指望他们息事宁人不成?老子早就看这帮横行霸道的家伙不顺眼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大干一场,找找他们的霉气。”
“对,挫挫他们的锐气!”杜名实坚决道。
“也好长长咱们荆州武林的志气。”方啸天沉声道。
此时楚轲打断三人话头,故作惊异道:“坐了多时怎么也不见酒来,莫非杜大管家将方老爷子的酒都偷喝光了么。”
杜名实吩咐下去叫人准备,不多时已在堂中摆下一桌酒菜,楚轲方啸天方无色杜名实四人围桌团团坐定,楚轲提过一坛酒倾入盏中,闻了一闻。“绵竹剑南春,好烈的酒!”
四人各自敬了一轮,楚轲提盏在手,望向仍如标枪般站立在门口的方氏兄弟说道:“夜深天寒,两位年青人何不也过来饮上一杯?”
方青方赤扭头望向其父,见方无色含笑点了点头,两人大步过来,提起桌上酒坛,也不用盏,一人喝了一大口,又各自退了一步站定,仍是凝神屏气,神色警戒,不敢对四周稍有松懈。
楚轲微微一笑,对两人道,“大敌将至,何不放松下来,静候其变?”
两人中年岁稍长的方青道:“得意门荆州分坛高手众多,强敌如林,多有凶狠狡诈之辈,方青身负警卫之责,若能早一点发现敌情,便可为大家赢得时间,多占一份先机,多谋一份胜算。此事责任重大,故不敢稍有放松。”
方赤亦老实道:“我是第一次随父兄出战,虽知自己学艺未精,经验不足,但若敌人来犯,方赤自当冲锋在前,全力阻敌。我之所以全神贯注,并非害怕,只是心中略感紧张,放松不了。”
楚轲自斟自饮了一盏,然后才对方氏兄弟道:“弓过紧则易崩,弦过紧则易断。松而不驰,气畅神定,方可洞幽查微,料敌致胜。老子说‘致虚极,守静笃’, 愈是大敌当前,愈应气定神闲才是。”
楚轲又饮一盏,对方青方赤解释道:
“人有眼耳鼻舌身意,共掌色声香味触五觉,因其血脉顺畅,方能各守平衡,然人因天资所限,不能同时将此五觉发挥极致,你若不能放松,便身心紧张,手足失措。或五觉皆缓,或只能将精力集中于一点,则其他之处,必受影响。如你凝神于目,听力就打了折扣,全力挥掌,脚法便要弱些。与敌对阵之时,情况瞬息万变,敌未来时,你怎知先看见敌人身影还是先听见敌人脚步?正面迎敌,又怎能预知自己是先挥掌还是先出脚?”
“所以,要学会放松。放松心情,免其焦躁;放松体力,蓄势待发;放松意识,万象清明。如此即可一触即发,全身而动。”
方青方赤兄弟何等聪明,转念之间已融会贯通,领会到楚轲话中深意。
方青想起自己尚是幼童时,刚随其父习得一路刀法,适逢家中宾客来访,父亲便叫自己于宾客面前表演操练,本来这路刀法已自记得纯熟,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紧张兮兮,失了方寸,又怕刀花舞得不漂亮,又偷眼看宾客脸上神色,竟是操演得断断续续,不能完成,最后下来时已是出了一身大汗。
方赤记得那年年少,自己偷偷跑到溪边叉鱼玩耍,溪水清澈见底,群鱼往来回旋,自己见了好生兴奋,激动不已,眼中看见了这条,又想叉中旁边那条更肥的,一时手忙脚乱,顾此失彼,大半天的工夫也没叉中一条。后来一心放松,意随心动,方才眼明手快,叉落鱼起,得意洋洋提着鱼回家去了。
兄弟俩会意一笑。
方青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甩了甩手,方赤则在旁边轻声哼起了一支小曲。
夜交子时,桌上酒坛已空大半,楚轲仍是酒兴未减,愈见精神。忽听他道了一句。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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