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皆可平

1.

傅衍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

他妈妈年轻时和人花前月下，意外怀了他，连父亲是谁都不能确定，但发现肚子里的他时，已经五个月了，打胎是不能了，只好敷衍般的生下了他。

傅衍不知道他爸爸是不是姓傅，但他觉得更可能是妈妈在填写户口时随口报上的名字。

当他升入小学一年级时，妈妈便大张旗鼓的嫁进了另一个人男人的家里，因为他年纪还小，不得已只好带上他一起。

傅衍对那个男人的印象其实还不错，老实憨厚，对他也蛮照顾的，虽然他的亲生母亲从来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

那时候经常有小朋友欺负他，因为只有他没有父母撑腰。

刚开始时傅衍胆子小，害怕，欺负便忍着。可后来当他终于敢还他们一拳时，看到他们脸上惊讶又有些退缩的神情时，他明白，如果他一直这样懦弱下去，只会被人欺负得惨，只有强起来，才能保护自己。

后来傅衍成了孩子王，所有的小男孩都对他唯命是从。初中时他还用捡废品换来的钱去学了散打，个子比同龄男生要高出一头，体型也变得强壮。

初中毕业后，他妈妈便不再供应他读书。傅衍也觉得上学没意思，和刀疤认识就是在中考后的暑假。

他记得刀疤带着十几个骑着摩托车的人堵在巷子口，刀疤站在最前面，俨然一副小混混的样子，从头到尾打量他一番，然后对身边的女生说:“你喜欢的就是这样的？”

傅衍没少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大概要感谢他妈妈给了他一副好皮囊。

刀疤比傅衍要矮，自以为很厉害的样子，对着傅衍说:“我妹妹喜欢你，你和她在一起。”

好多年后，傅衍向刀疤提起这件事情，刀疤一脸羞愧，连说那是黑历史，当年觉得自己多牛叉啊，再回过头想想，就是个傻叉。

那是傅衍第一次接触摩托车，走到刀疤的那辆摩托车旁边，拍拍车座，说:“你赢过我，我就答应你。”

很奇怪的，当傅衍握上把手时，竟觉得轻车熟路。轻松的赢下刀疤后，刀疤说:“小子，跟我一起吧。”

傅衍得寸进尺的说:“你把这摩托车给我，我就答应你。”看得刀疤牙痒痒，却还是同意了。

刀疤和傅衍说:“那时候我就觉得你不是什么好人，”然后又笑了一下“我们也不是什么好人。”

傅衍的生活，本该就像这样一直下去，没有希望，也没有信仰，和他的名字一样，敷衍的活着。

可卿佳却是他人生里的意外，是她将他拉上河岸，也是因为她步入深渊。

2.

傅衍和卿佳认识，是因为一场小“车祸”。

照往常一样出门去刀疤的酒吧，却在十字路口撞到了突然出来的女生，还好傅衍当时只是起步的速度，不然这姑娘一定不止是脚踝擦伤。

是在医生问她的名字时，傅衍听到她清脆的说:“我叫许卿佳，卿本佳人的卿佳。”

拿完药后傅衍送她回家。到楼下后，卿佳轻拉住他的袖口，眨巴着眼睛问他:“你叫什么？”

傅衍没想回应她，拧动车钥匙准备走，卿佳又说:“你都撞到我了，连姓名都不告诉我嘛。”

傅衍掏出手机，输了一段号码，递到卿佳面前:“我叫傅衍。”

接下来的几天，卿佳以“脸坏了不能走路去学校”为理由，一直是傅衍接送她。直到一个星期以后，傅衍接过她手机的头盔，说:“我知道你的脚已经好了，所以别再找我了。”

卿佳脸红了一下，支支吾吾开口:“万一要是留下后遗症呢……”

“擦伤能有什么后遗症？”说完戴上头盔准备走，卿佳按住他的车钥匙，迎上他冷漠的声音:“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追你呀。”

傅衍看着她明明笑着却认真的神色，拨开她的手:“我不可能会喜欢你。”

可在过几天后，傅衍却在刀疤的酒吧里看见了迎面走来的卿佳，她笑吟吟的看他一眼，然后和调酒师要了一杯白开水。

刀疤从旁边走过来，递给她一杯水，胳膊搭在吧台上，笑着问:“小姑娘，你认识傅衍？”一边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傅衍。

“认识阿，他是我男朋友。”

傅衍抬头看着卿佳脸不红眼神不变的样子，刀疤也有些意外，他知道傅衍和女人除了身体的接触，从不谈感情，又跟她说:“呦，难得啊，我叫刀疤，他是我弟弟。”

卿佳脆生生的叫一声“刀疤哥”，刀疤眉开眼笑的。

傅衍以为卿佳只是头脑发热，却没想到她如此执着，一点一点的渗透进他的生活，以至于在后来发生那件事情，刀疤问他，为卿佳做成这样，后悔吗？

不悔啊。

卿佳从那天之后频繁的出现在傅衍的生活里，坐在傅衍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上一堆，哪怕傅衍从来不回一句，但还是乐此不疲的穿梭在酒吧和她的学校之间。

再加上她嘴巴甜，和酒吧里所有人都很聊得来，除了傅衍。

在傅衍和卿佳之间出现最多的对话就是

“傅衍傅衍，你看这个。”

“卿佳你别跟着我。”

“傅衍傅衍。”

“卿佳你烦不烦。”

刀疤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也旁敲侧击的问过傅衍:“卿佳挺好的啊，你要不要考虑考虑？”傅衍每次都沉默或者岔开话题。

卿佳是很好，可她太好了。傅衍想，像他这样蝇头狗尾活着的人，不能毁了她。

3.

傅衍靠在租来的房子的拐角处，对着藏在阴影里的人说:“你都跟了我一晚上了，出来吧。”

“傅衍，好巧哦，你也在这啊。”卿佳摸摸鼻子，朝他笑道。

“你家在城南，这是城北，怎么巧了。”傅衍看着卿佳略显尴尬的样子，叹口气，说:“肚子饿么。”

卿佳的眼睛突然亮起来，连连点头。傅衍带她走进旁边的面馆，看她吃的热火朝天的样子，跟了他一晚上，怎么可能不饿。

“卿佳，吃完这碗面，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你也不要再来找我，我也不会喜欢你，我们的世界不同。”

傅衍看她放下筷子，低着头，拿起旁边的账单走出去。

回去的一路上，卿佳都没有开口，傅衍心想，这样她总该放弃了。

到她家楼下时，卿佳忽然开口:“傅衍，喜欢这种事情，是没有那么轻易就能改变的，你没喜欢过，所以你不懂，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也别阻拦我喜欢你。”

太年轻时的人们，谈起感情便奋不顾身，把一切东西都置之脑后，仿佛只有喜欢，才能挽救一切。

傅衍回去以后一个人坐在黑暗的房间里，他想，或许，他也是喜欢她的。

所以就是这样说着不可能喜欢她的傅衍，和她在一起了。

那是入冬以来下的第一场雪，不大，却下得密密麻麻，傅衍在把卿佳送到门口时，一手把帽子扣在她头上，一边说着:“卿佳，不如我们在一起吧。”

傅衍一直记得当时她的表情，又哭又笑的样子，愣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

后来傅衍收敛了心性，在刀疤的酒吧里投了股份，那段时间酒吧里生意很好，但只有一个服务生，卿佳每天下课都到酒吧里担任服务生的职位，傅衍调酒，她当服务生。

卿佳说她爱死了这样的状态，像一对老夫老妻共同经营着一间小店。

傅衍和卿佳在一起一年半后，卿佳面临着毕业，开始忙着找工作，不停投简历，不停被驳回，一天只有晚上通一次电话，傅衍在电话这边听着卿佳疲劳的声音有点难受，

“卿佳，没关系，我养你，我还能养得起你。”

4.

后来卿佳找到一份外语翻译的工作，公司在市中心，傅衍能见到她的时间变得更少，于是他便每天六点起床去她家接她，挤一个小时的地铁送她到公司楼下。

晚上有很多时候卿佳都要加班，傅衍跨越半个城市到她公司楼下接她，有时候连末班车都没有，傅衍执意要打车送她回去，卿佳一直不肯。

她说她希望能和傅衍多待一会儿，但傅衍知道，她是不舍得打出租车的钱。

于是傅衍更努力的工作，找了几份兼职，刀疤给傅衍在隔壁城市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后来好长一段时间，卿佳工作加班，傅衍也在工作加班，除了视频，两人再没见过。

大概半年后的一个情人节，傅衍和公司请了一天假，又辗转两三个小时，在晚上的时候到卿佳公司楼下，本想着给她一个惊喜。

却看到一个男人开车在卿佳旁边，然后两人一同离去。

他没有给卿佳打电话，没有追问，他恍然间想到一句话，你在电话里的千叮咛万嘱咐，都不如亲手端给我一杯热水。

傅衍沿着相同的路又返回到隔壁城市，他没有说分手，卿佳也没有。

第二天早上，傅衍的手机响个不停，他接起听到卿佳的声音时，有一瞬间以为在梦里。

“傅衍，你来阳台。”

卿佳站在楼下，捧着一大束玫瑰

“傅衍，我嫁给你好不好啊。”

卿佳那天晚上旁边的男人，是她的经理，接她去一个饭局，那天晚上饭桌上有一个姐姐，经理问她的近况，姐姐笑着说已经结婚了，经理有些吃惊，问她怎么这样匆忙。

她说，你的所爱就在身边，就不要忙着追求其他事情了，不要等到山海不可平那天，又想要跨越重山峻岭。

于是卿佳连夜跑到傅衍楼下，他们两个一直在忙着筹备，忙着工作，但当两个人都准备好那天，结婚的对象可能就换人了。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