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在
本故事当然与黄桷树有关,但联系不大。我身边的亲人似乎都和它分不开,关于我,我的父亲母亲,公公婆婆姥姥姥爷。我姥姥姥爷以上的那些人我就不知道了,我并不是靠挖祖坟吃饭,更不是靠猎色祖爷祖奶奶的隐私及风流韵事生存。我现在的职业是自由撰稿人,还没有结婚,还不到二十八岁,已有女朋友,因此在叙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必要的时候也只好割爱,读者诸君,请原谅我,我不可能把这个故事原原本本的写出来,我只好零乱地讲,读者自己去联想罢了。
现在我的窗口正对着一棵巨大的黄桷树,我无法不去看他,尽管我对他充满了厌恶感,也尽管他神秘莫测,我不喜欢他,这仅仅是我天性的一部分。他曾送我远去迎我归来,我想,我人生的一切是与黄桷树有关的。
八岁的时候,妈妈挥着粗大的手吼了一声:龟儿子,听着,你该上学了。学校就在一棵大黄桷树后面。我第一次记下了黄桷树的名字,这也是我进学堂前第一次接受的启蒙教育。我穿着祖奶奶为我缝的连档裤,迈进了学校的大门。迎接我的是一个漂亮的女老师。陈兰,刚从师范学校分出来,一抹短发在微风中弥漫着微微的馨香。我第一次闻到了女人的气味,我的脸火辣辣的。“你叫什么名字?”陈老师温柔,甜静。“阿蛮”我大胆回答。“数,这是几根?”“六根手指。”“几根?”“十根?”,她笑了。我也跨进了女老师的门槛。
放学的时候,陈老师叫着我:阿蛮,帮我理菜。我打量着他简陋的房间,两张桌子,几把椅子,一架床。桌上放着一个油炉和书籍,床里堆了很多书。书的上面堆着许多旧封信。我认真给她摘菜,她在生炉子。“阿蛮,你几口人?”陈老师问。“四个”我说。“你怎么取这么怪个名字?”“妈说,我命贱,难带,改的,凶主吉”“你原来叫什么名字?”“晓温”“很好嘛”“妈说,不吉利”“你们家讲迷信啊”,我说:缝年遇节,爸妈让我去烧纸钱,拜祖宗,我不肯去,他们就骂我凶我。我见我爸亲去给祖爷祖奶坟前,烧纸作揖,嘴里念念有词,好趣呢?陈老师点燃了火:真的。你怎么不去?害怕吗?我说:我不想去。怕什么?我还敢到坟上去呢?我给妈说,妈举大姆指:龟儿子,好样的。
学校里订了密密麻麻的制度,比如迟到了,就得站在教室外面,头勾得象木爪脑袋,我仅八岁,爸妈根本不管我上学的事,很晚才吃饭,来学校已经是书声朗朗了。
“阿蛮,你迟到了”陈老师说。我低着头“妈饭做晚了”“进去,下不为例”,同学们圆睁着眼睛望着我,有说不出的委屈和不满,往日他们晚了都会站在教室外,沉头反思。我感谢陈老师对我的宽容,没有她的宽容,也许就没有往后的故事了。
有很多青年男老师喜欢来陈老师屋里说说话,翻翻书,偷偷打量她的旧信封。时而他们抚摸我的脑壳说一声:这是那家的孩子,好乖。我就腾的般地飞走了。终于,我没有辜负陈老师对我的期待,我考了全班第一。
陈老师家来了个陌生男子,嘴上有胡子,眼圆圆鼓鼓的,坐在我往日坐的位置上理菜,我突然感到难过。我想,陈老师不会喊我理菜了。夕阳西下,她和那男人在黄桷树下转来转去,时而仰望,时而低头,时而拾一片落叶……白天远去,我回了家。把这个最新消息告诉了妈。母亲一巴掌掴在我的脸上:龟儿子,那是谈恋爱。我没敢哭,我在心里想,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就叫恋爱!
那男人又在理菜,一根一根,特别认真。我头也没抬就进了教室,陈老师表扬我,我心里格登。
后来那男人走了,后来那男人又来了。
陈老师又叫我理菜了,我欢畅无比,情致很高,一根一根,认认真真,理了又淘,淘了又清……乌天黑地,雷雨滚滚,我差点急哭了。怎么回去?我想。爸妈会来吗?等呀等,他们没有来。学校周围是条大河,水轰轰在响,声音越来越大。陈老师说:别哭,我送你。没走多远,桥被封了,咆啸的洪流冲着石桥发出叮匡叮匡的声音,巨大的雷声和耀眼和闪电让家家户户都不敢开灯。我们在黑暗里吃了饭,象吃的黑暗,静静地等待大水退去,在椅子上,我睡着了。
我梦见河水退去,河里的鱼儿游来荡去,我拍打水面,鱼儿呼儿的一下穿走了,我好失望。突然一下跌进河里,水漫到我的心口,冰冷。对岸有个美丽的姐姐跑过来把我拉了起来,我躺在松软的沙滩上,伸展四肢,呼吸着飘来的馨香。
“呵蛮”一双白嫩的手搂着我:你做梦了。“陈老师,水退了吗?”我看见一片黑喑,我伏在陈老师的胸口里,双手搭在她高高的胸脯上。她拿着我的手:快了,睡吧。我依偎在陈老师宽大的胸怀里,一双小脚蹬在她的双腿上,好软和,好温暖。黑暗里,我看见晶莹清澈的眼晴,她的手在我的身上不停地摩挲,我感到陈老师特别的温柔美丽。
第二天,父亲才来看我,然后又无声无息地离去,父亲怎能这样对我,难道我是他拣来的孩子?我告诉陈老师,我不想读书了。陈老师把我送到黄桷树下,叮咛千万要读书。我看见飘零的叶子,飞起又落下,心里有很多的滋味。
回到家,我啪地一下把书包甩在屋角:我不读了。“龟儿子,不读就不读,跟老子种地去”妈吼着。我闷在那里,我奶奶叫我:阿蛮,说啥子话,哪有不上学的。看你爸,不读书,现在累得象添屎。奶奶从来不象妈那样对我。“奶奶,妈也太不对头了,昨天雨那么大,看都不来看我,好象我是她的野儿子。”,奶奶说:大人有大人的事,小孩子不应去计较。我没作声,但我不懂得他们为什么对我这么不负责任。第二天,父亲把我送进了学校。
那个男人又来了,这次他没有理菜,他只站在陈老师的背后,不停地拣陈老师身上的细尘,陈老师望着那棵黄桷树。
很久很久。
心细的人会在陈老师的窗前听到缠绵的声音。
男:你班个儿特高那男孩是谁?
女:阿蛮!
男:他长得蛮帅的哈
女:是个乖孩子
男:帮你理菜的那个?
女:就是他。
男:那你就不孤独了。说着笑了。陈老师笑着用小拳捣男人的胸脯。男人捉住小拳,把陈老师一拉,陈老师倒在男人的怀里,陈老师脸一下红到耳根,男人抱住她的头,闭眼在她嘴上吻了一下,陈老师瘫软了,男人把陈老师轻盈的身子抱起来,轻轻地放在床上,手不停地在她胸脯上摩挲,然后压在陈老师身上,陈老师闭了眼,呼吸急促,胸脯起伏不平,他紧紧地抱起陈老师,陈老师象个影子。陈老师突然叫了一声:流氓!男人一下子呆在那里,低着头,羞容满面。男人别扭地拿本书翻着,陈老师捋了捋头发,上课去了。
男人拿本书,走向那棵阴沙沙的黄桷树,久久徘徊。有心人会看到他的脸上发出异样的光彩。当我从黄桷树走过时,我的心都会颤栗。
奶奶总是拉着我的手,问学校的一切,问陈老师的男朋友。我最不喜欢回答这些问题,只说哪个人在黄桷树下犹疑徘徊。
奶奶叹了口气。奶奶长长的叹息必然掩藏着什么?这或许与黄桷树有关。我免不了要胡思乱想一番,听说奶奶年轻时是个大美人。由于家族的原因,由于奶奶对我的慈善,我断不致于给奶奶编造流言蜚语,让世人讽刺我,讥笑奶奶。
我说:黄桷树很大,傍晚和早晨阴沙沙的,很是怕人。奶奶的脸阴下来,低声说:有几百年了,树下死了很多人。我吓了一跳。望着奶奶:你见过。奶奶点上灯,泪水掉在我的手上:你的爷爷就死在这棵树下。
我问爷爷是怎么死的。奶奶不说。我想,这肯定是奶奶最疼的伤口。就去问妈,妈掴了我一巴掌:龟儿子,管起先人的事来了。我屈服妈妈强悍的威力,但我的好奇心滋滋生长。就去问村里的老奶奶,她告诉了我关于黄桷树的故事,关于我家族的历史……
奶奶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玲珑的鼻子,瓜子脸蛋,柳叶眉,杏仁眼,尽管出生贫苦家庭,但她的美貌却闻名遐迩。奶奶十八岁了,上门提亲的人很多,但都不是大户人家,奶奶特别失落,想,孱弱的身子怎能担负一个家庭的重担,她擦干了泪水,等待自己的白马王子。奶奶常做梦,梦见自已穿上新娘的长裙,在新房里走来走去。新房灯光辉煌,床上铺满了绫络绸缎,奶奶心花怒放,她走向一个高大的男子,拥抱他,可抱着抱着,他不见了,最后只剩下自已,奶奶哭了。
奶奶觉得自己的青春就要过去了,心里很着急。她拿着衣服到河边浣衣,浣完后郁郁地往回走,在一片黄麻地边,遇见了一个扛猎枪的英俊少年走来。“这不就是严家的美人阿丑?”青年惊呼。奶奶的忧郁消失了,望着:你是那路人?“我是于家公子,我叫于莲。”,其实,奶奶早就听说了,公子一表人才,为人善良,尽管家中豪富,但他从不依势欺人。奶奶羞涩地低头而去。于莲追上来:阿丑,阿丑,等等。我们说说话吧。奶奶:有什么好说的,我要回去了。于莲:我送你。阿丑,听我说,我要娶你。奶奶的脸一下红起来:可能吗?你们家会同意?于莲说:我要斗争。“斗争”奶奶很迷感,斗争在奶奶的心里是个新词。于莲送了奶奶一程。
奶奶翻来覆去睡不着,是幸福?还是痛苦?她点亮灯又吹灭,吹灭又点亮。奶奶的母亲见她房里的灯火问出了什么事,奶奶回答说没有哇。
奶奶又去洗衣,她希望于莲来又不希望他来。想着,于连从黄麻地那边走过来,垂头丧气的样子:阿丑,我妈不同意。奶奶悲观起来,于莲拉着奶奶的手:我要斗争,反正我要你,我要娶你。奶奶泪流满面。他帮奶奶洗衣,他们依偎着往回走。奶奶说:把衣服晾在黄麻上晒干。于莲帮着晾了衣服,他们就到黄麻地里敝阴去了。
至于他们在黄麻地里做了什么,具体细节老太太未讲,即或讲了,我也不会写出来,那会丧我祖宗的德,为了我奶奶的荣誉起见,我只能简略地叙述故事。邻居老人毕竞八十高龄,事中语误难免,说不定还有夸张的成分,也许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就钟情于于公子,旧情未能如愿,说些风凉话来挫伤我的奶奶,这也完全可能,因此我也不会全然信她。
老太太经过黄麻地界听见了奶奶的呻吟声,看见了黄麻树叶在摇晃,看见了黄麻上的衣裳。这件事就传到祖奶奶耳里,传到于莲父母的耳中。
于莲被禁闭在屋里,奶奶就被吊在严家祠堂前的黄桷树下。族长走上前来,嘴里念念有词:伤风败俗,伤风败俗。上天要保佑我们家族。于是棍棒雨点般地落在奶奶的身上。奶奶没有落一颗眼泪,心里无限地焦燥……夜深了,人们散去,祖奶奶边走边骂。在黑黢黢的夜里,奶奶在黄桷树上度着孤独痛苦的夜。三更时分,于莲把奶奶从树上解下来,搂着昏迷不醒的奶奶,泪流不止。第二天,当人们起到祠堂时,黄桷树上没有奶奶了。
阴风沙沙作响,自从悲壮的一面出现以后很少有人再到黄桷树下散步了。
奶奶和于莲私奔了,从此于家严家虎视耽耽,碰头不冒角。
奶奶和于莲浪迹了大半中国,饱尝了人生艰辛。当他们流落于河南商邱地界,于莲被抓进国民党的军队。当时的离别场面悲天泣地,光彩照人。
奶奶挺着大肚子,撞进军营,抱着于莲,指着军官:他不能去,不能去。哭声激荡軍营,将士无不落泪。但冷酷的军官仍然抛弃了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脚把奶奶踹倒在地,于莲大喝一声:我操你祖宗。扶起奶奶,但奶奶仍被送回了故乡。
祖奶奶抱着挺着大肚子的奶奶,一把辛酸泪,在寂寞的等待中,我的父亲出生了。祖爷爷去逝了,爷爷的消息一点也没有。祖孙三代相依为命,苦苦煎熬。
祖奶奶终于经受不住打击,死了。奶奶无比悲痛,祖奶奶的丧事办得严肃而又悲壮。
一天晚上,门前突然站着一个威武的男人。“于莲,是你!”,“阿丑,我好想你”,两个人搂在一起,泪水孱孱落下。于莲:你是怎么过来的?奶奶问:外面怎么样,不容易吧!于莲:打了很多仗。我提职了。奶奶说:你们那些兵最不讲道理,冷酷得很。奶奶想起哪个场面,心都凉透了。于莲:我的部队纪律严明,这次我来接你。奶奶说:我不去。别去打仗了,好危险。于莲眼里有泪水,突然一个小男孩走出来,惊奇地望着。“喊爸爸!”奶奶拉着我父亲的手。父亲没有作声。于莲抱着我爸:乖儿子。转了一圈。
于莲就是我爷爷。
这一天晚上奶奶和爷爷过得很快乐,第二天,太阳都晒到屁股了,他们还没有起床。我爸拉他们的被子,奶奶和爷爷赤裸裸地躺在床上,碰巧又被邻里老太太看着了……传播开去,奶奶和爷爷羞愧万分,象做了错事的孩子。
爷爷要把奶奶接去过荣华富贵的生活,但不幸发生了。如果没有这次不幸,也许我们现在这个家在台湾在美国或在其他什么地方,也许我大学念完了或在某个大学讲学,或许在那个机构研究。我己经说过生活的内容不是几个假设构成的。
还没有走出奶奶的屋,就被几个便衣人困住了。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地下共产党。是党组织派来捉拿国民党军官于莲的。只几手枪同时对准了于莲,于莲放下手枪被几个人押着慢慢地向祠堂前走去。就在那棵黄桷树下,几个人咕噜了几句,突然听到一声枪响,爷爷的背向后仰了一下,倒下去了。鲜血染红了树下的大片土地。
奶奶躲在屋里悄悄哭泣,泪水流了几碗。从此以后奶奶不再谈论那棵黄桷树,不再谈论那个祠堂。
知道了奶奶的故事,我对奶奶的悲惨命运深表同情。成人后,我理解了奶奶的爱情,对这棵葬送奶奶爱情的黄桷树深恶痛绝。
故事本来在这里应该结束,然而我家族的悲剧命运还没有终结。由于奶奶的胡思乱想导致了奶奶的悲剧,由于奶奶的悲剧导致了我爸爸的悲剧。
轰的一声炮响,穷苦人民站起来了,各地红旗招展。但奶奶没敢轻松,奶奶背上了反动军官老婆的帽子被人唾弃,我爸也背上了反动军官的狗崽子走完了人生的小学和青春。
三十岁还孤身一人,奶奶在屋里默默流泪,时不时地偷偷来到黄桷树下长吁短叹……
我爸爸远远地望着那棵黄桷树和祠堂,黄桷树苍老了,祠堂改成了学堂,成群的少男少女从祠堂里进进出出,黄桷树下己踩得光溜溜的,父亲用于抚抚自己宽阔的脸膛也开始长吁短叹……
至于爸爸和妈妈是怎样认识的,是爸先追的妈,还是妈先追爸?我也是云里雾中,为此我去问奶奶,奶奶骂我没老没孝的,于是只好闭嘴。再说,关于父亲,母亲的事我不想弄得太清楚。
听说陈老师要结婚了,我心里感到失去了什么。回家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母亲,母亲的脸有些高深莫测。第二天,母亲站在我面前:龟儿子,把这拿去给你老师。妈粗悍的吼声使我不得不接过那袋东西,我看里面是鸡蛋和腊肉,还有一封信。妈回过头来,啪的一声掴在我的左脸上:龟儿子,看啥子!我只好急急忙忙地把它送到陈老师那儿去了。陈老师再三推托,我说是妈的心意。陈老师收下了礼物,手颤颤地拿着那封信。拆开信,她的脸阴郁了,我望着她的眼晴,里面充满了哀怨和惆怅,我问:妈说什么?陈老师没做声,她捧着我的小手,长久地望着…我几下逃出了陈老师的屋子。母亲写给陈老师的信至今我还不知道怎样写的,但大致内容现在己经知道了。现在我才发现,无论多么强悍的人,都有脆弱的地方……我突然对我的母亲崇敬起来。
读者朋友一定感觉到我下面要讲什么,是的,我必须讲下去,尽管一谈到我的父母,我就难以启口,父母只有我这么一个孩子,现在把父母过去的事重淡,这会使他们伤心不安。我历来爱我的父亲和母亲,尽管我的母亲掴过我不少巴掌,我感到母亲的巴掌里浸渍着伤心的泪水和万般柔情。
奶奶临终的时候拉住我的手:阿蛮,你妈虽然对你没有多少温柔,掴过你的巴掌,但她是爱你的。我伏在奶奶的胸囗上,嗯嗯回答,掉下了泪水。奶奶孱弱的手放在我的头上:奶奶在这个世上也许不会太长了,有些事还得告诉你。我望着奶奶,泪水流得更猛。
在一次批斗会上,父亲和母亲相认了。就在祠堂前的黄桷树下,父亲作为反动军官的狗嵬子被押进会场。母亲作为破鞋被押进会场。拳头,棍棒,口号,辱骂洪水般地涌父亲母亲。
父亲的脸青一块,红一块,晕了过去。
母亲的衣服破了。
祠堂人走光了,剩下父亲和母亲……
醒来的父亲摸着脸上的血迹,望着空旷的祠堂,母亲站在他的身后望着他。
沉默。也许他们的爱情就是在沉默中完成的。父亲默默地走出祠堂,在黄桷树下徘徊,跪在黄桷树下失声痛哭。母亲走上前去,一巴掌掴在父亲的脸上:大丈夫,哭个球,声音如雷贯耳,父亲被这一巴掌掴干了泪水。父亲望着母亲:怎么办?母亲甩了甩头发:球的怎么办?我们结婚,你是狗崽子,我是破鞋。父亲悲喜交集。
母亲走过了父亲的院子,后来就有了我。
奶奶告诉我,母亲在年轻的时候很美,年轻的后生都围着她转,她就是不肯答应。后来,来了工作组,在一个月明星稀的黑夜,母亲和工作组的一个青年做了让她一辈子都遗憾的事情,母亲把她的青春献给了他,可那个人犯的错误严重,是混进党内的异己分子,错杀了人,玩弄了许多女性,被送上了刑场。但母亲却生下了一个女儿――她怕女儿成年后蒙上尘污,就把她过继给一个姓陈的农户。
父母结婚后,父亲都让着母亲三分,家庭生活和谐温馨。成人后我想,尽管我们家庭饱经艰辛,父母的婚姻也非鲜艳夺目,但我深深感到他们才真正享受了爱情的滋味。
当我再次走进陈老师的身旁,陈老师哭了。我明白了一切。我说:陈老师,过去的事就让它永远的过去吧!陈老师摇了摇头。“阿弟,我们现在都好了!”说着陈老师向那棵黄桷树走去……我跟在后面,看见她在摸眼泪。
阿姐的男朋友提了礼物,笑着走来。阿姐不冷不热地接过礼物。
“阿兰,我们结婚吧”
阿兰姐的脸很忧郁,沉默了会儿,但最终开口了:你心甘情愿?“是的”那男人说着走过来要拥抱兰姐,兰姐轻控地把他推开了,说:我是私生子。那男人的脸色马上晴转阴。
我们三个人冷冷地吃了一餐饭。男人说:我该走了。兰姐不作声,把礼物递给了他,他没有接。我和姐在冷冷的气氛中把他送到黄桷树下。那男人阴阴地走了,没有回一次头。
我和姐站在黄桷树下,突然一只乌鸦在黄桷树上飞出,哇哇地叫了几声,远去了。
1990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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