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一周生活简记

作者: 叶人儿 | 来源:发表于2017-05-10 19:35 被阅读68次

    老张又在发呆了。

    (1)

    老张今年45岁,个性谨慎,时至今日在仕途上终于走了下坡路,前两年起就基本无事可做,每天就是按时打卡,按时吃饭,按时下班。

    今天是周一,新的循环的开始。

    “还有15年就能退休了,快点吧!”自从坐上冷板凳后老张就一直这样盼着。

    吕井骅走进办公室看到正发呆的老张,打趣道:“哟,张哥,又发呆了,今天想什么呢?张哥,张哥!”

    老张今天的神魂跑得有些远,既没看到井骅进来也没听到他的打趣,还是那连续的呼喊才终于让他灵魂归壳。

    “想什么呢今天?开车跑这么远,我要不叫你得出车祸了吧,嘿嘿嘿嘿。”井骅一边关心老张的思想安全一边卖宝。

    “嗯……唉……”老张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但又很想说,实在很少有人关心他的内心,很少有人愿意听他说心里的话。他快速在脑子里缕出头绪来做表达,免得错过这个被人关心的机会:“唉!还不是我儿子的事,心里着急得很啊……”

    “哦,怪不得,你儿子今年十几了?”

    “19,什么事都不做,天天窝在家里,这样不接触社会怎么办。又说不得,认为我们是嫌他在家吃白食,就要气好几天,去年10月份的时候他说过完年就去广东打工,不在家里碍我们的眼,有一次他妈实在看不下去了唠叨两句,他气得跳起来,说我们嫌弃他,家里容不得他,连两三个月的时间都等不了就要赶他走,边说就边哭……看着又心疼。可现在过年完都快半年了,他屁都不放一个,谁也不敢说他。”

    “是这样的,十几岁都还没过叛逆期,对待这个阶段的孩子得先理解他,先和他交朋友,然后再引导和鼓励他,来硬的是行不通的,我家那两个也是,特别是男的那个,我一开始都是投其所好的,天天热脸贴冷屁股的给他当哥们,好不容易才在他那里有点江湖地位,现在说话他才听的。”

    “那是你儿子跟你交流啊,我家那个给都不给机会,天天关在自己的房间打拳玩电脑!”他不敢说儿子在网上乱交友,成天宣扬世界末日和人生没有意义的荒谬言论,怕被人笑话。

    井骅还是很诚恳地帮他想办法:“这个时候的男生可能跟妈的关系要好一点,你让你老婆多关心他,慢慢引导他,其实他自己应该也很着急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已。”

    “他是着急的啊,经常我们都睡了还听到他在客厅走来走去的声音,常常走到天快亮了才回房间去睡,但是我又没有办法,只能干着急!他妈嘛,唉!他们两个天天都在家里嘛,就是一个在客厅看电视,一个在房间玩电脑。”

    “你老婆还是全职家庭主妇啊?那你负担重嘛,不过这样应该有很多时间管他啊”。

    “唉,怎么能负担不重!但也没办法。我之前跟她说,儿子成这样我们是有主要责任的,我也不要求她挣多少钱,就我的这点工资,虽然不多但一家人温饱还是不成问题的,但是我们得给儿子做表率啊,我们自己都这个嫌累,那个嫌钱少,这个嫌丢人,那个嫌不好看——我都没敢说你本事就那点的话——你自己都这个样子,去说谁谁听你的?她就是听不进去,唉!”

    “哦,那张哥你脾气好嘛,”井骅大概知道了症结所在,一个好吃懒做的母亲,能教出多勤快的儿子?一个只会唉声叹气的父亲,又能让儿子有多大勇气呢?老张的问题,就在于只看到了老婆和儿子身上的问题,没看到他自身。

    井骅找了个借口出去办事,涉及别人的家事,还是知而不言,引以为戒就好。

    快下班的时候老张电话响了,大哥告诉他老母亲这两天病了,想让他带她到县城来看看,可以住他这里。刚挂掉电话大姐也打过来说这个事,她以其对老母亲透彻的了解说:“妈她不去的,住在你们那里她不习惯,你带她先到镇上好一点的医院看看,让医生说转去县医院看她去不去……嗯,你明天请假先去看看,叫上盛蕉。”

    (2)

    周二一大早,老张先到单位填了休假单就开车带着一家大小回老家,盛蕉在十字路口等他们。打完招呼盛蕉就问外婆的病情,几句话后就无话可说了,表弟除了叫一声姐之外始终一言不发。只有陈秀芬一直前倾着身体跟老张讲话,从老人家的身体聊到车子聊到道两边的路灯。狭小的车厢里一直是他们营造的热闹气氛。

    盛蕉喜欢和这家人相处,特别喜欢看老张和陈秀芬的相处模式,她把这当做一种爱的学习,在她眼里老张和陈秀芬是很相爱的。

    因为同在县城,单位不管饭的周末,只要不回家盛蕉就去老张家蹭饭。

    陈秀芬的厨艺不错,饭菜做得很合口味,最让盛蕉享受的是可以学习他们的恩爱:陈秀芬帮老张盛饭,一会这个菜一会那个菜的夹给老张,其实都是些日常菜而已,却每次吃得好像难得吃到一样;没事的时候两个人就挤在沙发上一个看一个手机斗地主,亲昵得好像周围都没有人;吃完饭还有每天必修的晚间散步——盛蕉其实很想跟着,但他们连儿子都不带去,她去的话太不会看眼色了,只好作罢。

    有一次盛蕉傍晚出门刚好远远看到老张和陈秀芬散步,两个人就干干的并排走着,盛蕉有些惊讶,想到自己唯一的一次恋爱经历,那时候恨不得两个人能粘成一个人,走哪都十指紧扣,跟眼前的恩爱夫妻简直大相径庭。

    但盛蕉又想,可能就是因为她对爱的理解太过片面和浪漫了,所以才会那么转瞬即逝。

    爱情可能应该是老张和陈秀芬那样的。

    大概一小时左右的时间他们就到了,传统的农家院落里显得冷落,只偶尔响起抗日神剧的炮火声。

    他们跨进院子,盛蕉一边喊着外婆,一边朝古老龟裂的木屋走去,老母亲坐在老藤椅上睡眼朦胧,老父坐在一旁的矮凳上认真地看电视。老瓦房里很凉爽,瞬间就把一路的炎热消下去了。

    老人家年纪大了,感冒一次也像伤筋动骨一样。但果然被大姐说对了,老母亲怎么都不同意跟着去县城住,费了好大劲才同意上镇医院,盛蕉跟老张夫妇一起陪老人去。

    外婆抓住了说教盛蕉的机会,叨叨个没完:“怎么不考公务员呢!像你舅这样多好,考上了就在家附近上班,工资也好,又稳定,还能经常回去看你妈,你妈也老了,都跟我们一样,看一天少一天的,”说着有浑浊的眼泪流下来,又接着说:“上次错过了就错过了,还有事业单位可以考,啊,一定要考,少让你妈操点心,看着你妈苦我心里也苦。好好考个单位,在单位找个合适的人把家安了,了你妈一桩心事,你都30了,在我们那个时候都给人家笑话。就像你舅这样在县城好,不远不近的……”

    盛蕉皱着眉使劲耐着性子听,只是连声“嗯嗯”,老张看出了盛蕉的烦躁,打岔说让老母亲不要说太多话,好好休息会,在医院做检查很费神。老人终于再唠叨了两句就睡去了。

    盛蕉问老张进事业单位真的好吗,她的志向实在不在那里。

    老张沉吟了半晌说:“从稳定上说倒是可以考的,至于其他嘛,就看个人怎么想了。”

    说了等于没说!他对自己的回答也不满意,但他现在已经不能确定好不好了,自己都是天天就等着退休的人。一想到还有15年的枯燥岁月要熬,他也心里犯苦——要在那个狭小的办公室发呆踱步15年!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他又想到儿子,那时候还小,他期望陈秀芬也出去工作有点事做,给儿子做个有说服力的榜样,几次争吵后就彻底放弃了这个妄想,倒常常想,如果当初真把婚离了不知道现在什么样?当初也是所有人都劝他不要离,保全一个完整的家,给孩子一个在身边的妈。

    后来他想,那就身体力行吧,自己搞点生意来做,让他们以帮忙的形式动起来,儿子就能在实际操作中接触社会了。不然又不想读书又不想做事怎么行?

    他把对儿子担忧和打算跟陈秀芬说了,陈秀芬不同意也不反对,老张就当是默认了,租了个门店卖起烟酒零食。

    一次,老张让儿子去某地送个货单,陈秀芬就在旁边冷言冷语的说:“我给你当长工免费看店嘛就算了,儿子你也要白使唤?他要是去给别人干人家还得给他付工资吧!”儿子一听这话就不干了。老张气得牙痒痒,抓起货单自己开车去送。他越想越觉得没意思,不久就关门了。短短三个月时间,老张整个人气得都瘦了一圈!

    老张感慨啊,天下不是没有赚钱的买卖,是你有没有可以和你赚钱的优质合伙人,经营家庭也是这么个理!

    在医院给老母亲整体检查完还是感冒,人老了恢复得慢。

    老张舒了一口气。

    (3)

    周三,8:00。

    老张拿梳子沾了点水梳顺不老实的几揪头发,镜子里西装笔挺的他看起来精神很多。

    昨晚井骅通知老张:周三上午九点在一号会议室参加省厅视频会议,要求正装出席。

    老张发现镜子里的人眉头上有了明显的“川”字纹,抬起手在额头上抚了抚,做了几个深呼吸,又对着镜子挤了挤笑脸,出门去了。

    下午的时候盛蕉打来电话,她租住的地方隔壁正在翻修,每天搞到很晚,盛蕉想借住他家客房几天。他满口答应下来,打电话让陈秀芬收拾一下客房。

    刚挂完电话井骅从门外进来,告诉老张明天去李局长家喝喜酒的安排,大家约好下班后直接过去。

    他心里突然不是滋味起来。

    (4)

    周四,老张一天的目标成了等待晚上的喜宴,从昨天得到消息到现在,他心里就一直别扭,人家李局长的大儿子和女友准备出国游学,他坚决要求儿子先把婚礼办了再出去,否则不出钱支持。

    人比人,气死人,真的一点都不假!老张心想,别人是怎么养孩子的呢?人家的儿子怎么又能好好读书又能外出闯荡,咋到自己就这么失败?

    当晚老张喝醉了。他实在太想醉,谁来拉他喝酒他都喝,等到被人送回家时几乎不省人事。

    陈秀芬一边帮他脱鞋一边唠叨,盛蕉拧了把热毛巾递过去,陈秀芬有些不好意思的让盛蕉回房去睡。

    大概是感觉到了在家的原因,老张突然放开了嗓子呕吐,嘴里含含混混的说着话,眼泪鼻涕糊的满脸都是,陈秀芬有条不紊地打理着一切,像对待孩子一样给他抹后背,擦脸,老张感到一阵幸福,一种被照顾被体谅的安全感赶走了平日的孤独和压力。

    他拉住秀芬的手想说感谢,却又想起儿子,不禁悲从中来,大声喊着儿子的名字。陈秀芬止住他大半夜的胡闹,老张真的是醉了,连儿子去外婆家还没回来都不记得。他只是抓着陈秀芬痛哭。

    一遍一遍唠叨:“将来我们养不动他了怎么办?谁会嫁给这样的废人?秀芬,我们怎么这么失败!”

    然后不停呜咽。

    陈秀芬被老张的话说得满心难过,愣愣的出了会神,自说自话似的:“老张,我们以后再省一点,多存点钱,咱儿子长得也还可以,还是会有小姑娘喜欢的,只要有,到时候先让他把婚结了,如果真过不下去,也先让她把孩子生了再离婚,儿子是咱们的失败品,到孙子咱们就好好把他培养好,等他长大了,就可以养他爸了。”陈秀芬说着说着也低声哭起来。

    盛蕉躺在隔壁的床上忐忑不安,她想假装睡着,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这一切让她感到尴尬。她一直认为只有父母不相爱的家庭才是不幸的,像舅舅舅妈这样因为爱而组成的家庭一定很幸福,也曾羡慕在爱的熏陶下长大的表弟,一度认为表弟会成为一个像舅舅一样有责任心,又疼爱老婆的好男人。

    现在她却被陈秀芬的话吓到了,满脑子播放着古代封建家族利用女人生孙子养老子的可怕故事。

    看来很多事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看来婚姻里只有爱情也是不够的。

    老张头疼得厉害,周五只好又休了假。

    (5)

    周末,几家人都聚在农村老家看望老母亲,十多个人聚在小小的院子里显得非常热闹,老张的心里终于照进了点阳光。为了不破坏氛围,他低头在沉迷于手机游戏的儿子嘱咐:必须跟大家一起吃饭,不准跑!想想还是不放心,决定找陈秀芬来监督着儿子。

    这时的正陈秀芬搅和一堆女人里关心着盛蕉的终身幸福,从公务员到事业单位到恋爱结婚生子,都说了个遍,盛蕉烦不胜烦却又无法逃脱。

    老张有些可怜侄女,这个倔强的姑娘愣是把自己拖到了30岁。一想又觉得也不一定可怜,大多像他这样早早组建家庭的也没见得多好,起码盛蕉是个有主见的女孩。

    他莫名想起考试,想到“到点交卷”的规则。

    在学校通常存在三种人,第一种是学霸,他们是能妥妥的交满意的答卷的人,高分答卷不在话下。

    第二种是普通的大多数,这类人往往除了自己答题外还会使用点“外援”,以便交卷时不留空白。

    第三种是学渣,他们常常是一遇到考试就事先做好各种准备,还要联络好各方“高手”,以便交卷时不要太难看。即使抄不到正确答案,胡编乱造也得填满。

    对!就是这个,老张好像明白自己为什么莫名想起这事。

    人这一辈子就像一场考试,每个阶段都是一场小考,都是到点就交,所以,即使胡编乱造也得填满!这是那时大家的基本共识。

    错的总比空的好!这是“基本共识”里的一部分,“错”,说明你做错了,可人又不是神,谁还不会错呢?但“空着”就是脑袋有问题了,不会做你不会抄吗?再不济你还不会编吗?空着?多耻辱!

    你看人家都谈恋爱了,你呢?空白!

    人家都结婚了,你呢?还是空白!

    后来人家生儿育女了,你呢?就该摸着大脑想想,是不是真的有毛病了。

    总之,这份答卷人人都交了,你却还坐在那里,就是有问题的,而且,再看看周围急着给你地答案的人,都把好心人急坏好吗!

    错的总比空着好?老张打了个激灵,远远喊了一声盛蕉,决定把看着儿子的任务交给她。

    盛蕉跑出来,如释重负。女人们一齐抱怨他不长眼色,老张尴尬道歉。

    这一天在老家直玩到了晚间才回城,洗完澡躺在床上,老张舒舒服服地长吐一口气,又熬过了一周,15年又少了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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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十六颗牙:写的真好!
        十六颗牙: @叶人儿 😂😂😂
        叶人儿:@十六颗牙 :joy:
      • 田园听雨:错的总比空着好,最普遍的世俗观念。悲哀
        叶人儿:@闫瘦鱼 对啊,所以我身边就有人甚至愿意女儿加错了将来离婚也不愿意女儿成为剩女给TA们丢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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