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来子
——冰封（李树平原创作品）
第十九章
回到屋里，儿子刚才那番话就像海浪一样在周有清的耳畔一阵一阵回响，他从抽屉里翻出那面圆形的蓝色塑料镜子，抬到面前把自己认真地照了照，仔细的看了一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黑发丛里夹杂了些银发，额头和脸上多了好几道皱纹，两边眼角多了些褶皱，嘴唇上方和下巴上长着坚硬的胡子茬，像荆棘从一样，但也添了一层密密麻麻的花白色。他发现自己真的比以前老了许多。
不服从管理、不服从命令的人随处可见，但不服从时间，不服老的人却少之又少。面对镜子里的自己，周有清也不得不向时间低头，不得不承认现实如此。他决定和张洪英商量商量准备辞去矿山的事情。
周有清挑了个时间便和张洪英商量起这事来。
“洪英，做完这个月，我想把矿里事给辞了，回家安心种地。”周有清在厨房里的火坛边般了个凳子坐下来对张洪英说道。
“这样也好，你也一把年纪了，在矿里辛苦了大半辈子。回家来时间上也自由，活又没有矿里那么累。”张洪英说。
“不过我回来了，想把金宝介绍进去。”
“他能答应吗？矿里的活又脏又累，金宝从小没吃过苦，哪做得了那活呢？”
“吃不了苦，也得让他去，去锻炼锻炼也好。你我总不能一辈子都养着他吧？再说了那小子有劲儿着呢，比我结实多了。”周有清说。
张洪英觉得在理儿，满意的点点头，表示赞成。
当晚，等到周金宝从外面回来，周有清便找他商量起去矿上的事。
“金宝，矿里我做完这个月不去了，想把你介绍进去。现在想听听你的意思。”周有清开口和儿子说。
“我可不想去做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体力活。”周金宝答道。
周有清一听，气得差点跳起来，骂道：
“混账东西！你也不想想，这些年来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靠我做这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体力活换来的？再说，你到外面找找看，找份这么高报酬的事哪那么容易啊！”
“好好好！老头子，你先别激动！夜深了，我不想和你吵。我答应你，去就是。不过我有个条件。”
“做个工，人家肯收你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还讲条件。说说看，什么条件？”
“条件就是，我不下矿井，只在上面做事。你也肯定不想我和你当年一样被埋在里面吧？我要是真被埋在里面了，将来谁给你和妈养老送终？”周金宝说道，脸上有点得意，还带着几分挑衅。
“兔崽子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厂子又不是我开的，还得先去帮你问问。”
话说开了，事情谈完，周有清才背着手走出去，回房睡觉了。
月底，结算完毕，周有清便辞工回家。又把周金宝介绍进厂。周金宝的工作是在堆煤场装车、出煤。
炭厂经济效益上来了，很多设备有了更新。多数地方都安装了机械，随处都可听见机械轰鸣。煤炭装运一般用铲车，由于周金宝刚到，还不会使用，就帮着做些翻翻挖挖的杂活，对于年轻力壮的他倒也不是难事，身体吃得消。
但是矿山多数是些中年壮汉，基本上看不到他这么年轻的，年龄差距和喜好不同，大家聊不到一块去。特别是下班以后，一贯游荡习惯的他倍感无聊。后来，他索性不住工棚，干脆搬回了家。早晚骑着自行车上下班。
这不回家住便好，一回家里，又犯起了“老毛病”。晚上有时间就去打牌、搓麻将。有时候，半夜才回来，第二早喊他起床上班，雷也打不动。迟到、旷工成了家常便饭。炭厂决定辞退他，周有清又卖着那张老脸，跑去炭厂苦苦相求，老板赵永昌看在周有清为矿井付出多年汗水的情份上，才勉强答应留下他。当然，也就刚开始有点收敛，时间长了依旧拖拖拉拉、随随便便。最后，炭厂坚决不要他，前前后后加起来，上班还不足三个月，周金宝又闲置在家中，成了无业游民。
好不容易熬到“富兴集团糖业责任有限公司”迎来一年一度的榨季。糖厂开榨，才跟着母亲张洪英一起去上班。
周金宝进入糖厂，被分在压榨房。负责粉碎机，专门把成捆的甘蔗搬过来扔进去进行粉碎。这种工作，非常适合他这样的健壮结实，有着一身子气力的年轻人。操作难度也不大，做起来得心应手。
可周金宝终究还是做不长。原来糖厂规定：甘蔗是制糖重要的原料，严禁任何员工上班期间私自食用，更不允许私自带走。周金宝可不管这些，他就专门负责这一块，天天站在甘蔗中间和它们打交道。他忙累了、热了、口干舌燥的时候，不是像别人那样，拿水杯接水喝。而是直接，抽起甘蔗来解渴。他坐在一边，拿着甘蔗刷刷地吃，嘴巴不停嚼动着，两撑得鼓鼓的，一边吮吸，一边发出“嗷嗷”的声音，身前吐着大堆大堆的渣皮，比台压榨机都还厉害。
车间管理为这事已经提醒过他好多次，每次他都置若罔闻，正巧这回又碰上了。管理员严肃地说道：
“周金宝啊周金宝！提醒过你多少次了，上班期间不要吃甘蔗，你这样影多不好。要是人人和你一样，看见了就吃、想要了就拿，那厂子迟早不得被吃完搬空啦？”
本来上班就累，脾气也大。车间主管那番话，就像一颗火星一样，“腾”的一声，就把周金宝胸中那把怒火点燃起来。周金宝丢开手里的甘蔗，大声骂道：
“不就吃棵甘蔗吗？哪来那么多屁话！再说了，老子又没有吃你家的？拽什么拽？妈的！老子不干了！”说完冲到一边，捡起衣服，往肩膀上一扛，甩着手走出厂门，回家了。他堵气，无论家人怎么劝，再也不肯回到糖厂去。连前面那点工资都是，张洪英替他结回来的。
周金宝从糖厂回去后，就成天窝在村里，飘来飘去，像随风飞舞的一张废纸，又像飘在水中的一棵无根的浮萍。直到他的大姐周胜楠出嫁以后，才进城去找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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