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纷飞,落在少年苍白俊朗的脸上,他情不自禁仰望空中的白雪,神情仿佛充满了悲愤和仇恨。
寒冷刺骨的冬风让茶楼高朋满坐,一桌拿刀佩剑的江湖人士正神彩飞扬地道着五花八门的江湖是非。 只听一佩剑中年人神秘地道“各位可知晓,司寇群明日要到燕儿庄逼燕家交出壁灵剑。”
另一个白衣少年不解道“壁灵剑不是白文星的传家之宝么?如何会在燕儿庄?”
佩剑中年人忙解释道“壁灵剑确是白家之物,可在十年之前,司寇群以壁灵剑为邪魔歪道之物,趁白文星病危,对白家大开杀戒,岂图夺取壁灵剑。好在燕一侠及时赶到,救出刀下的白家之后,也保住了壁灵剑,慑于燕一侠在江湖中的地位,司寇群只好罢手。说来也奇怪,自那日后壁灵剑与白家唯一的血脉便下落不明。”
另一个红脸大汉恍然大悟道“如今燕一侠刚逝世,司寇群便要攻打燕儿庄,看来壁灵剑定是还在燕儿庄。”
纷纷议论中,谁也没注意那墙角独坐的少年,此刻苍白俊朗的脸已是扭曲,他凝望店外的飞雪,记忆仿佛回到十年前。
下了一夜的雪,却没遮盖住那满地的鲜红,那是白家上下三十余人的鲜血,每个尸体肢离破碎。大雪纵是再下上三天三夜,怕也遮盖不了。 他亲眼目睹亲人一个个倒下,亲眼看着爹被利剑刺入胸膛。出生在武林世家,十来岁的他,自小便舞刀弄枪,也看惯了打打杀杀。可见到此情景时,眼前还是一片模糊。只看得见那白雪与鲜血一并在飞。 他不露出一丝畏惧,就算死,他也不会眨下眼睛,如若活下来,日后他要让今天所有的仇人,都死在他的剑下。他发誓。
燕一侠的出现,让他从血海中活了下来,既然活着,他就要完成他的誓言。 燕一侠当初是担心司寇群铲草除根,才把白城带回燕儿庄。可如今看到白壁拼命的练武,他知道,他化解不了这场血海深仇。但是,他还是想让白城知道,怨怨相报,宁有穷期。 所以他只能让这一切晚些到来。于是,他说、要替白城保管壁灵剑,待他的武功可以打败司寇群之时,再交还给他,然后,他燕一侠却不传他半点功夫,只让白城与自己的女儿玩耍。他以为小孩子只要有了玩伴,有了快乐就会忘记仇恨。只是他没想到,白城却撇下传家之宝,独自离开。
看来白城已看出他的用意,只是不报杀父之仇,枉为人子。
燕一侠只希望白城能记得他燕一侠对他过的一句话:即便杀了你所仇恨的人,也未必能快意人生。
风,犹如刀割吹过,漫天纷飞的白雪,有如悲份的亡灵在祭奠年华。 天地两苍茫。 夕阳已落,余辉下的燕儿庄有种掩掩一息的错觉。
白城见一向戒备森严的燕儿庄,此刻竟无人看守,已猜出庄内定是发生变故。只见他双臂微振,脚尖轻轻一点,便掠向屋顶。 院内刀光剑影,尸体倒卧在雪地上,说不清楚鲜血把白雪染红,还是白雪染着鲜血。 眼下,一群黑衣人正围攻一青衣少女,少女步履轻盈,左忽右,拔剑出鞘间,青光乍闪。 借着月光,白城方法看清少女的容貌,突地一怔,没想到十年前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容貌竟一丝未改,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娇媚与成熟,扬眉挥剑间的侠骨柔情与父亲燕一侠如出一辙。
当年白城家破人亡,又被仇家追杀。而那个像公主似的小女娃,却不嫌弃落魄不堪的他。还跟在屁股后,嚷嚷着长大要嫁给他。 刀刃相击的声响,把白城的思绪拉回。也不知苦战了多久的燕飞飞。在寡不敌众中,让黑衣人占了上风,黑衣人趁机一齐攻向燕飞飞。 白城欲起身迎救,却见一条红影,其疾如风地落在燕飞飞身旁,以笛为剑挡下那袭来的乱剑。
白城剑眉一皱,细打量这宛如一团烈火的红装少女,一双剪水瞳,琼鼻玉齿,嘴角似笑非笑。看她潇洒自如地应付黑衣人,让这场面变得像是演练过的上百次的舞,竟让白城看痴了。
“还不下来帮忙!”红衣少女轻吼一声。白城一怔,来不及多想,抽剑而下,‘乱花飞’‘擒流星’‘逆流斩’三招如行云流水。黑衣人片刻间便败下阵来,多半已倒下,剩下的见大事不妙, 纷纷落逃。
白城的剑还未收回剑鞘,就有人扑在他怀里。伏在他肩上的身子微微地颤抖,像是强制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白城怜惜的拍着少女的后背,“飞飞,别怕。”
抬头时正瞥到红衣少女,红衣少女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白城不知为何,自己像触电般缩回了手。 红衣少女,以怕那些人再来寻仇为由,留了下来,并说自己是行侠仗义的女侠。可白城不这么认为,但又找不出她来帮忙的目地。 她也没透露自己的芳名,只让白城和燕飞飞管自己叫‘赤龙’。
赤龙?难道她就是江湖上那个行如浮萍的女侠?不管她是谁,白城都不想连累无辜,但又像是舍不得她就这么离开,只好不吭声。
红衣少女得到默许,一阵雀跃。 司寇群已经下令,让各路高手追杀白城。取首级者,赏银一万两! 消息传出已经有半个月,可白城三人却不见半个杀手,日子倒也潇遥自在。
一坛女儿红不见底,白城就不罢休。燕飞飞若是舞剑,红衣少女定是在一旁吹笛。 每次到最后,红衣少女都会问白城:“如果红颜相伴老,你会不会一笑泯恩仇。”
每次白城手中的酒杯都会被捏碎,嵌入掌心。谁不想红颜相伴老,江湖无憾事,可血海深仇不报,如何能心安。
红衣少女突然离开,白城感觉像是胸口有什么东西被拿走似的。而燕飞飞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默。 没几日,就有人来刺杀白城。那些人都是一群江湖败类,使尽了各种烂招数。白城和燕飞飞无时无刻都在低防,使二人精疲力尽。
那日,白城与燕飞飞躲到一间破庙,本以为可以甩掉那些杀手。却不知早已有人埋伏在此。 柴火被风吹得摇摆不定,一支飞镖不知从何处飞向白城,白城抽出剑,手腕一转,挡下那镖。飞镖“铛”地一声刚落地,又飞来几枚。白城手中的剑迅速旋转,让飞来的镖无懈可击。那人突然收手,顷刻间,又恢复了寂静。嗖的一声,一只飞镖突地飞出来,这次却飞向燕飞飞。 燕飞飞没料到飞镖会飞向自己,还怔在那里。待她反应之际,白城已挡在她面前。
“白大哥!”
白城捂住胸口,无力地说道:“镖上有毒…”说完瘫在地上。
“哈哈…”随着一声奸笑,黑暗中走出一人。一身花衣,手拿彩扇。 “彩花大盗一夜香!”
一夜香看向白城,皮笑肉不笑道:“好眼力,正是在下。我不缺银子,可送上门来的我就不能拒绝了,哈哈…”笑完抽刀走向白城。 此刻,燕飞飞深知,就算她拼了性命也不是一夜香的对手。但是,她还是站在一夜香的面前阻止了他,“你放了他!”
一夜香上下打量着燕飞飞,走近才看清楚眼前立着一位绝色少女,“不错,不错,啊哈哈…”又一声奸笑后,他用扇子挑起燕飞飞的下颚道:“那我的损失怎么办?”
“我来补偿你!”
“你觉得你有得选择吗?就算我杀了他,你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那就要看你是喜欢活的还是死的了?”说完从袖中抽出匕首横在自己的颈前。
“美人还是活的好!哈哈…你可要比那悬赏要值钱得多,那我就放了他!”
“飞飞,不要…”白城已无力地阻止,在沉睡之前,他模糊的看到燕飞飞被抱着离开。 白城再睁开眼时,清晨的光线从窗户的缝隙中穿过尘埃射出一道道白光。勉强睁开眼睛的白城,害怕遗漏似的用力搜寻庙里的每个角落。
终于,他看见,那纤弱的身影正缩在墙角。“飞飞!”白城上前把她拉向怀里。 衣衫破碎,哭红双眼的燕飞飞,双目失神,只是不停的念着:“我的梦,我的梦…现在碎了…”
“飞飞,你的梦是什么,告诉我,白大哥会帮你完成的。”
燕飞飞绝望地看着远处,哭着道:“我想做你的妻子,现在,现在这个梦终于变得遥不可及了。”
“飞飞,无论怎样,在我心中你还是原来的你,什么都没变!我会娶你!我们明日就成亲!”
燕飞飞扑在白城怀里,就像当日失去所有亲人时那样。 白城知道,从此,他便不能再爱。也就是失去。而得不到的东西就会放在心里,可那团烈火烧得他的心更痛。对于白城这样的人来说,恩情重于爱情,要不然怎么会有自古最难消受美人恩。所以他选择燕飞飞,因为选择了,所以不能辜负。
破庙经过一番整理,贴上几副朱红的大喜字,还算有些喜气。新娘子只盖了一个红盖头,任凭新郎牵着。不需媒妁之言,只要天地为证。
高堂不在,便拜神佛。还没来得及夫妻对拜,一群黑衣就已鱼贯而入。最后进入一人,白城一眼便认出来,他就是当年血洗白家堡的司寇群! 不等白城开口,司寇群的手下们已摆开阵势围攻他与燕飞飞。
司寇群手下个个高手,一阵撕杀过后,仿佛又回到十年前。那一夜疾来的风和雪,让曾经的少年立在血腥之中。如今,相同的画面,只是倒下的不是至亲的人而是他的仇家! 这时白城笑了,自从家破人亡后,他就忘记怎样笑了。
此时看着多年已不习武又上了年纪而身材臃肿的司寇群,白城终于放声大笑。提剑走到司寇群面前,对视片刻。白城冷冷道:“我隐忍十年,就是为了今天。”语毕,便要刺向司寇群。
忽然,一身红影立在剑前。 “你怎么出现在这里?”燕飞飞有些醋意的问道,随后又疑惑的接着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其实,她不是什么赤龙,她是司寇群的女儿,名叫司寇灵。” 司寇灵没有回答燕飞飞的话,而是带着歉意的问白城:“你是何时知道的?”
“当日,你出手救飞飞时,那群黑衣人明显对你手下留情。再者,你和我们在一起时,我们从未遇到半个杀手,可你一失踪杀手便接二连三而至。你还一直劝我放下仇恨,且传言司寇群有一离家出走的女儿,年龄正好与你相仿,所以我就猜测你们是父女关系。”
“不错!我是你眼中那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的女儿,可你知不知道,他去抢壁灵剑,是为了送给他的女儿,因为那剑有她女儿的名字。我为了惩罚他的不择手段,离家数载。”
“他也许是个好父亲,可他对我敢尽杀绝,从未想要放过我。”说完,把剑直抵司寇群胸口。
司寇灵见势,抽出父亲腰里的剑抵在白城的胸口。燕飞飞见白城受到威胁,抽剑抵在司寇灵的胸口。 白城不再看着司寇灵,终于下定决心后,一剑刺向司寇群。
“爹!”司寇灵绝望地看着白城。一气之下,手中的剑不费吹灰之力便刺进白城的身体里。白城放下插在司寇群身上的剑,不顾鲜血正顺着剑刃流淌,只是与司寇灵对望。直到鲜血流淌到剑柄,流到司寇灵手上,司寇灵才恍然如梦,缓缓道:“你为何不躲?为什么…”
白城苦笑道“我死了,你便不恨我了,我只是不希望你恨我,…”
一旁的燕飞飞在看到白城中剑后就呆立在那里,待她清醒之后,毫不犹豫地将剑刺向司寇灵。此时的司寇灵早以悲痛交加,完全没有注意燕飞飞。
而白城想拔出胸口上中的一剑,再去解救司寇灵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所以白城没有拔出那剑,而是让剑刺得更深,这样,才能靠近司寇灵,从而伸手才能握住燕飞飞刺向司寇灵的剑。
司寇灵与燕飞飞旋即瞪大眼,惊异地看着白城。 白城握剑的那只手在鲜血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苍白,胸膛上鲜血从伤口汩汩流出。白城嘴角上扬,可目中满是暗然神色。 过了很久,他才无力的喃喃道:“肋下三寸不足至命…”
司寇灵与燕飞飞不约而同的看向白城的胸口,却更加悲哀的看到,司寇灵的那一剑,直刺要害,若不是习武之人,恐怕早以命丧黄泉。
司寇灵如梦初醒,回头看向司寇群,才发现白城的那一剑丝毫不差的刺在她爹肋下三寸之处。司寇灵恍然间记起,这招是她亲手教白城的,而如今她自己却忘记了。
白城凄凉地微笑道:“我是要报仇,可我没想要杀他,因为我怕,怕…你会恨…恨我…”竭尽全力的说完最后一句话后,颓然倒下。
最后,司寇群被救活了。燕飞飞与司寇灵前后都失踪不见了。 从此,江湖再无壁灵,再无赤龙,再无青衫女子,再无白衣少年…
若干年后,司寇灵看见一座坟冢,墓碑上面刻着:生死之交白城。虽没刻写立碑人的名字,但司寇灵已经知道是燕飞飞所做。
只是司寇灵不知道,当初,燕飞飞想刻得是:夫白城三个字!而她硬生生得把夫字刚刻上的一横改成生字。因为燕飞飞知道,白城于她不过是一场梦,一场她自己的梦。而白城亦有他自己的梦要寻。
此时,司寇灵微笑地立在墓前,可泪水却早已湿透衣襟。捡起一根树枝,在墓碑上重新描刻“生死之交”四个字!
几十年如风而逝。在飞雪过后,有人看见,茫茫的雪地上,两个身穿一青一红的老妇人,在一座坟前,一个舞剑,一个吹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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