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方索十世和圣母玛利亚坎蒂加

第二部中世纪伊比利亚本地语歌曲合集是卡斯蒂利亚国王“智者”阿方索十世宫廷编纂的《圣母玛利亚坎蒂加》。这部坎蒂加合集要比《宾德尔手稿》规模庞大得多，也更为重要，甚至可以认为是中世纪单声部本地语歌曲中最著名的曲目。

阿方索十世在1252年成为卡斯蒂利亚和莱昂的国王，他在政治上雄心勃勃，不但对摩尔人发动“收复失地运动”，还想当上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然而，由于他的一系列社会、教育和法制改革牺牲了家族和贵族利益，许多贵族，甚至他的一个儿子，发动武装叛乱反对他。最终，阿方索十世于1282年被罢黜并在两年后死于软禁中。

尽管阿方索十世没有在政治上实现他的目标，但他在文化上统一了他的国家。他是一位开明的君主，采取了宗教宽容政策，使他的宫廷成为许多穆斯林、犹太和基督徒学者和艺术家交流的场所。阿方索十世本人十分喜爱文学，他用强力的政治手段，引入卡斯蒂利亚语作为新统一的国家的语言，鼓励在学术和艺术中使用本地语，并希望所有人都能够学会和理解，从而打破隐修院对知识的垄断。尽管阿方索十世本人没有直接写作，但在他的指导下，不同宗教文化背景的学者们编纂了历史、法律、医学、天文学、矿物学，甚至棋艺方面的卡斯蒂利亚语书籍。1254年，他在萨拉曼卡大学设立了音乐讲席。因此，阿方索十世在历史上被尊称为“智者”，也可以说是人文主义的先驱之一，他的时代堪称十三世纪的“文艺复兴”。                          

阿尔方索十世在指导音乐家

在“智者”阿尔方索十世指导实现的文化成果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编纂于1270年到他去世期间的《圣母玛利亚坎蒂加》。在中世纪，对圣母玛利亚的崇拜十分盛行，出现了大量赞美圣母善行和奇迹的故事、诗歌和音乐，《圣母玛利亚坎蒂加》正是这一背景下的产物。

这部歌曲集现存于四部手稿中，总共包括400多首坎蒂加。这四部手稿之间的关系比较复杂。其中两部现存于马德里郊外的埃斯科里亚尔隐修院图书馆，一部编号为b.I.2的称为“主抄本”（codice princeps），一般缩写为[E]；另一部编号为T.j.1的称为“富抄本”（codice rico），一般缩写为[T]。现存于佛罗伦萨国家中央图书馆的那部称为《佛罗伦萨抄本》（the Florence codex），缩写为[F]。第四部称为《托莱多抄本》（the Toledo codex），现存于马德里国家图书馆，缩写为[To]。[E]抄本在西班牙也被称为“音乐家抄本”，是最有名气的一部。它包括前言和417首坎蒂加，其中9首是重复的，只略有微小变化。由于它包括的坎蒂加数量最多，学者们一般采用这部手稿的编号，记作“CSM No.”。[T]抄本包括前言和195首坎蒂加（原有203首，但是8首已经遗失），大致相当于[E]的前半部分。[F]只包括104首坎蒂加的歌词，大多数存在于[E]的后半部分，但顺序完全不同。[F]一直没有完成，有划好的谱线，但是没有添加音乐。有学者认为[T]和[F]同属于一部两卷本的抄本。[To]包括129首坎蒂加，有的学者认为它是四部手稿中时间最晚的，可能抄写于十四世纪早期，但也有的学者认为它是现存最早的，时间上不晚于1280年。

《圣母玛利亚坎蒂加》的诗歌文本使用的也是作为伊比利亚标准诗歌语言的加利西亚-葡萄牙语。阿方索十世幼年时期在加利西亚接受教育，对诗歌、音乐和视觉艺术都很感兴趣，他本人也是一位诗人和音乐家，成年后用加利西亚-葡萄牙语创作了不少爱情和讽刺诗歌。

《圣母玛利亚坎蒂加》整体上是中世纪伟大的艺术成就之一，其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主题的统一性和编排的系统性。400多首诗歌可以分为两类：奇迹坎蒂加（cantiga de miragre）和赞美坎蒂加（cantiga de loor）。前者叙述了圣母玛利亚的奇迹和她惩恶扬善的事迹，后者是献给圣母的赞美诗，体现了信徒们发自内心的宗教感情。在[E]抄本中，这些坎蒂加按照严格的顺序排列。除了前言，每十首分成一组，前九首是奇迹坎蒂加，第十首为赞美坎蒂加。

奇迹坎蒂加的内容极其丰富和有趣，反映了西欧圣母崇拜的传统，特别是圣母对社会弱势群体和特殊群体的特别关怀。乞丐、瘸子、小偷甚至谋杀犯，只要呼唤圣母的名字并真心忏悔，就能获得圣母的眷顾和恩赐，逢凶化吉。例如，在CSM No.213里，一个男人杀死了自己不忠的妻子并向仇家寻仇，在被处死之际呼唤了圣母玛利亚，因此获得了解救；在CSM No.322里，一个男人因为一块兔骨头卡在喉咙里而几个星期不能吃东西，他在圣母节日时开始呕吐，之后又能进食了；在CSM No.201里，一个受魔鬼诱惑的未婚贵族少女和教父通奸，生下三个孩子后把他们全部杀死，在绝望中她用匕首和毒蜘蛛自杀，临死前向圣母祈祷，却奇迹般地获救了，最终成了一名道德高尚的修女。如果有人亵渎冒犯了圣母，必将受到圣母的严惩。例如，在一个故事里，一名神父把圣母祭坛前的祭坛布偷回去做了条内裤，圣母就惩罚他，让他的腿长错了方向。前100个故事在欧洲流传的圣母奇迹故事中都可以找到对应作品，也许阿方索十世决定扩大规模，后面的故事增加了大量卡斯蒂利亚本地的成分。这些坎蒂加讲述了欧洲传奇、当地轶事和家庭故事等，例如刻画了到英国和法国旅行的商人、摩尔人和基督徒之间的战斗、取悦保护人的吟游诗人、囤积居奇的犹太放贷者、给人截肢的外科医生、医院里被照料的病人和被绞死、斩首、用鞭子、石头、长矛或火刑处死的罪犯。

编号带有罗马数字“X”（十）的赞美坎蒂加，也许是为了提醒我们圣母之子耶稣的希腊语名字也是以同样的字母开始，也许是提醒我们“十”是个完美的数字。总之，这种赞美坎蒂加的文本、声响和含义都非常特殊。例如，编号CSM No.10的《玫瑰之玫瑰》（Rosa das rosas），以阿索十世本尊的第一人称来赞美圣母：“玫瑰之玫瑰，百花之花，女人之女人，众王之王。”据说这首坎蒂加是阿方索十世亲自创作的，带有十二世纪特罗巴多抒情诗传统的典型特征。

阿方索十世只是作为监督指导者的角色，还是国王本人也写作了一些文本和音乐，学者们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并不一致。一方面，手稿中几次陈述了阿方索创作了某些坎蒂加。在一些坎蒂加（CMS No.1、347、400和401）中，使用的是他的第一人称，很显然他对这部圣母玛利亚合集有着特殊的感情。如果他愿意，他的天赋也会让他挥毫创作歌曲。另一方面，在阿方索十世的传记中提到过国王写书的方式是收集材料、改编和给出要写的内容的展示和排序方式。

《圣母玛利亚坎蒂加》中的诗歌每一行的长度（从4到16个音节）和每个诗节的行数变化都很大，但它们大部分都是相似的，都有叠句和韵脚，并具有跨行连续（enjambment）的特点。摩尔人的俚谣（zajal，意为“快乐的噪音”）也带有这些特征。究竟是坎蒂加受到俚谣的影响，还是反过来，或者两者是同时发展的，这现在还是个有争议的问题。

《圣母玛利亚坎蒂加》的音乐和它的故事文本一样丰富多彩。从音乐的角度来看，单声部的坎蒂加是来自不同时代和不同地区的音乐体裁的混合物。几乎可以肯定阿方索十世鼓励他的编写团队借用当时众所周知的歌曲，但有证据表明这些歌曲不仅来自下层西班牙民歌，也取自比利牛斯山两侧的特罗巴多风格的原始资料。现在已经鉴定出来一些坎蒂加的曲调不全是西班牙起源的，巴黎圣母院乐派的孔杜克图斯、继叙咏和经文歌，法国北方的行吟曲，法国南方特罗巴多歌曲，同时期法语维勒莱，加利西亚和卡斯蒂利亚本地的男友坎蒂加和舞蹈歌曲，甚至安达卢西亚摩尔人的音乐都对圣母玛利亚坎蒂加有不同程度的影响。阿方索十世宫廷显然对于法国、伊斯兰和犹太文化来说是一个保护地，对于后阿尔比时代逃离普罗旺斯的特罗巴多们来说也是一个自然的避难所。例如，吉罗·里基耶在1269至1279年就在那里服务。CMS No.61、91、106和298的背景都设定在苏瓦松，一定是起源于宽西的戈蒂埃的《圣母的奇迹》。实际上，超过100首坎蒂加和法国、意大利、英国及其他国家有关。

在音乐上，几乎所有坎蒂加都采用法国维勒莱和意大利巴拉塔的曲式结构：AbbaA，并且具有更加复杂和精巧的变体，例如AB CCAB AB、AB BBAB AB、AA BBAA AA、AB BBCB AB和ABCD EFEF ABCD。学者们一般认为叠句是合唱的，而诗节是独唱的，尽管手稿中并没有这样清晰的指示。

《圣母玛利亚坎蒂加》旋律的音域并不很宽，以多利亚和混合吕底亚调式为主。和韵脚设计相呼应，每一诗节的最后一行经常采用叠句的部分音乐。有时短动机或整个乐句将叠句和诗节的音乐联系起来，形成全曲整体上的统一。坎蒂加的旋律风格往往是简洁明快的。词乐关系以音节式为主。装饰音数目有限，一个音节很少对应三个以上的音符。旋律运动主要是级进，偶尔有三度的小跳进。音节式的风格，短小的乐句，清晰的终止式，节奏型和曲式的反复特性，所有这些都构成了坎蒂加的舞曲特征，也是全部中世纪单声部曲目中最优美动人的部分。

和许多中世纪音乐一样，在译写成现代乐谱和表演时，《圣母玛利亚坎蒂加》的方形记谱法带来了节奏、节拍和花唱等一系列问题。在许多坎蒂加中，同时使用二拍子和三拍子的节奏。按照当时的有量音乐理论，三拍子是完全拍，代表圣三一；二拍子是不完全拍，代表世俗。这种特殊性和交替使用有量记谱法和模式节奏的混合形式带来的诠释问题，只能由诠释者的主观音乐感觉来解决了。

《圣母玛利亚坎蒂加》[E]抄本一页

最后必须提及的是，《圣母玛利亚坎蒂加》（[To]除外）手稿中包含了大量的微型画。除了第一幅描绘了被廷臣、游吟诗人和器乐演奏家围绕的阿方索十世，[E]抄本还包括40幅描绘音乐家演奏乐器的微型画，这为研究圣母玛利亚坎蒂加表演惯例乃至中世纪乐器提供了极其珍贵的图像学资料。这些乐器超过30种，包括弓弦乐器、弹拨乐器、吹奏乐器和打击乐器。在这些微型画中，有27对音乐家演奏同样的乐器，7对演奏不同的乐器，还有6个独奏者和一个演奏两对不同乐器的四重奏。[T]抄本包含的微型画多达1262幅，其中还出现了一幅两名小号手为一组12个舞蹈家伴奏的微型画。很有可能这些微型画只是列举展示不同种类的乐器，而非具体指出某一首歌曲应当使用哪些乐器。从微型画中出现的阿拉伯乐器和演奏者中的摩尔人来看，安达卢西亚-阿拉伯音乐风格很有可能存在于圣母玛利亚坎蒂加中。此外，从微型画中人物的肤色和服饰，可以得知摩尔人、基督徒和犹太教徒在阿方索十世宫廷中和睦地共处一堂，反映了这个时代的开明盛世和文化融合。虽然[F]抄本没有音乐，但是每首坎蒂加都配有一到两页清晰地描述故事情节的微型画，它们反映了当时的社会文化风貌。

《圣母玛利亚坎蒂加》不但提供了记谱法、歌曲体裁和乐器等丰富的中世纪音乐资料，其文本和所包括的微型画也提供了中世纪宗教惯例、民俗、家庭生活、军事、商业、农业、医学等大量信息。因此，这部见证了超越国家、宗教和文化界限的伟大国王智慧的歌曲集堪称一部名副其实的中世纪百科全书。

唱片推荐

标题：“智者”阿方索十世：坎蒂加杰作

演奏：Grupo de Música Antigua，Eduardo Paniagua（指导）

厂牌：Sony，“Hispánica” S2K 60 580，2CDs

唱片简介

《圣母玛利亚坎蒂加》是十三世纪伊比利亚半岛卡斯蒂利亚-莱昂国王“智者”阿方索十世组织编纂的一部大型歌曲集，文本使用加利西亚-葡萄牙语写作，内容是对圣母奇迹的叙述和赞美。坎蒂加的音乐受到不同时代和不同地区的多种风格的影响，除了西班牙本地民歌外，还包括法国特罗巴多和特罗威尔传统、巴黎圣母院乐派和安达卢西亚摩尔人音乐。土生土长的西班牙古乐大师E.帕尼亚瓜带领的古代音乐团从1994年起就开始了录制全部400多首坎蒂加的壮举，这里是其中的2CD精选集。由于帕尼亚瓜还是古代安达卢西亚音乐专家，合作者包括许多摩洛哥歌手和器乐家，该团的坎蒂加演绎特别重视展现阿拉伯风格，在基本旋律型、节奏和节拍、装饰音和乐器选择上有独特的见解，音响效果也属上乘，因此在众多坎蒂加录音中属于最佳选择之列。

标题：光之鉴——圣母玛利亚坎蒂加第三卷

演奏：The Renaissance Players，Winsome Evans（指导）

厂牌：Walsingham，WAL 8035-2

唱片简介

阿方索十世是一位中世纪著名的开明君主，他的卡斯蒂利亚宫廷是基督徒、穆斯林和犹太学者与艺术家交流的场所，他本人也学识渊博，被尊称为“智者”。阿方索十世最伟大的贡献是指导编纂了包括四百多首圣母玛利亚坎蒂加和许多反映时代乐器及社会文化风貌的微型画的大型歌曲集，它堪称一部名副其实的中世纪百科全书。这些坎蒂加分为奇迹型和赞美型，前者叙述了圣母玛利亚的奇迹和惩恶扬善的故事，后者是信徒们献给圣母的赞美诗。坎蒂加一般为带有叠句的分节歌，旋律风格简洁明快，乐句短小，节奏和曲式具有反复特性，属于全部中世纪单声部曲目中最优美动人的那一部分。来自澳大利亚的“文艺复兴演奏家”乐团重视音乐学的研究进展并体现在录音中。这张专辑特意加入了当时西班牙系犹太人的音乐风格，例如女声独唱和竖琴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