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玻璃花房,便是朵莉丝·杜克名闻遐迩的“兰花屋”。
庄园的旧主人老杜克,生长在北卡罗莱纳州。二战结束以后,杜克父子三人靠一点烟叶起家,最终成为美国首屈一指的烟草大王。后来声名远播的杜克大学,便是在小小的Trinity College的基础上,由这个家族的慈善基金经年累月打造而成。老杜克晚年选择到新泽西来购置了这千亩土地,依照北卡家乡湖泊遍布、丘陵起伏的地形,开发营建了这个庄园。
老杜克去世以后,他唯一的女儿朵莉丝继承家业,将此处进一步扩建改造。朵莉丝一生热爱东方艺术,对兰花情有独钟,花房里,培育着搜罗自世界各地的兰花,品种多达一千六百余种。
一脚踏进花房,王涓涓立刻惊呼:“我的天哪!”
难怪她动容。花房里氤氤氲氲,全是兰花的清香。枯树上、石缝间、半空中,高低错落,满眼都是盛放的兰花。挺立的、悬垂的、散放的,花型千变万化;净色的、带斑点纹路的,花色绚丽斑斓。
玉翎看得也呆了:“哎呀!一箭兰花万首诗!”她岂肯错过如此娇姿缤纷的仪态万千,赶紧拿出背包里的相机在花间穿梭来去,选角度调光圈摁快门。
涓涓、夏厦和韩悦也忙着找位置摆姿势,少不得催玉翎:“喂喂,过来,给我们照几张!”
玉翎嘴上答应着,却磨磨蹭蹭难移玉步,镜头还对着那些花儿。李文韬有备而来,也带着一部单反相机,见状笑道:“你们哪,别指望那位业余的了,凑合着让我这业余的业余露两手吧。”
几个巨大的陶土花盆在小喷泉边,养着大丛大丛花繁叶茂的文心兰。赵明中站在韩悦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正对镜头展开一个微笑,感到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几下,停了一会儿,又震动了几下。
有短信进来。他看了一下表,快到中午了。看情形那几个人会在这个花房里待上一会儿。拍完了这一张,他跨上前一步对韩悦说:“我出去歇一歇。”
“走远点儿,别在人家花房门口!”韩悦心知他要出去抽烟,顺口吩咐道。
“知道了!”赵明中出了花房往前走,转到湖边的一棵大树后面,点起一根烟,打开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连续发过来的那两条短信,内容并不复杂:
——“上午九点抵达多伦多机场。老马来接我,一切顺利。”
——“他已经帮我租好房子,地点还不错,交通也方便。谢谢你费心。”
发出这两条短信的人,是姚瑶。她比他小近十岁,那时到公司来应聘,才刚刚大学毕业。乌黑油亮的头发一把扎在脑后,修长的两条腿,裹在刻意换上的浅灰色套装里,浑身上下不肯安分的青春。
他就是这样认识她的。姚瑶的专业是人力资源管理,后来进入公司的人事部门。他和她,究竟是怎么从宾主关系发展成为一对情侣?他已经不大记得所有细节,只知道自己并没有对她一见钟情。实际上,他的原则性还是很强的,曾经坚定地认为一个已婚男人无论是为了家庭还是为了自己的绝对权威,都不能和女员工之间有什么暧昧的关系。
然而,后来的事情,还是不受控制地发生了。
姚瑶真是年轻,能吃能睡能玩,也能干。还很有些烹调天分,一手粤菜烧得像模像样,吃过她做出来的清蒸鲈鱼、肉丝炒芹菜,真的再也不想出去下馆子。国内那一套三房两厅,被她打理得一尘不染,井井有条。他的衬衫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熨好挂在衣橱;他出去应酬喝多了回来,她总调好了一杯蜂蜜等在那儿……
韩悦和姚瑶不是一类人。韩悦绝不会在他下班以后一跨进家门就递上一双拖鞋,她只在分析数据到头昏眼花的时候,从电脑屏幕前回过头,一双大眼睛很茫然很无辜地看着他,说,“真想喝一杯咖啡”,或者,“我肚子饿了”。电脑屏幕银蓝的光线映在她脸上,那种纤尘不染,精灵一般的美,总会让他的心着魔一般停跳一拍,从十几年前一直到如今。
韩悦爱他,依赖他,也从十几年前一直到如今。
当然,姚瑶也并非不爱他,否则做不到对他体贴入微两三年。不过,她会伏在他膝头,披散着一头柔黑长发,絮絮地撒娇:“那家精品店明天有打折”;“我的钻石项链要配一副耳环”;“我想换一个比刘姐手上那个还要好的皮包”……她的欲望如一片海。她对他的付出,以将他变成一只叫做“精卫”的鸟为代价,驱使他去填这片海。
韩悦是不一样的,韩悦要的只有他。她独自在美国的日子,天天晚上不吃一片安眠药不能成眠。可只要蜷在他怀里,她可以倒头就睡,一觉直到大天亮。养足了精神,即便泰山崩于眼前,她也可以岿然不动。
韩悦真的是不一样的。当他真正碰到难题,真正要做重大决定,能坐下来和他一起理清脉络、权衡利弊的,还是只有韩悦,从来只有韩悦。
过去这两三年间,奔走于中国与美国之间,照应于姚瑶和韩悦之间,他渐渐越看越明白,只要手头有两个钱,愿意洗衣做饭,贴身服侍自己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鲫,而韩悦这样的人品,这样的智慧,这样的灵魂,却是可遇不可求。
“喂!我们要往下一站去了!”那可遇不可求的女人在花房门口向他招手。
姚瑶已抵达多伦多,成功移民加拿大,他满足了她最后提出来的全部要求。她还那么年轻,精力充沛,手上有大把挥霍不完的青春,足够她开足马力向自己理想的人生目标进发。至于什么人会成为她的下一只精卫鸟,已与他不再相干。
赵明中摁灭烟头,朝着韩悦大步走过去。这个傻傻的女工程师,腹中正孕育着他的骨血。他是爱她的,尽管她连一碗鸡蛋羹都蒸不好。
真正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吧,什么都可以包涵,什么都可以原谅,总觉得对方长不大,总是舍不得。如果每个大女人的背后,注定要有一个小男人无条件奉献,那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明朗地微笑,站到她面前,关心地问:“你怎么样,会不会累?”
韩悦摇摇头,挽起他的臂弯。其他人也都陆续出来,玉翎问:“大家都不饿?该吃饭了吧,出去找个地方?”
“不用折腾,”夏厦说。“涓涓和我准备了好多吃的,大家就地野餐!”
“哇!”赵明中大大地惊讶。“难为你们想得这么周到!”
“那是,早防着你们这一招了!”涓涓抿着嘴笑。“这庄园这么大,要是半途跑出去找饭吃,哪里逛得完!”
两个男人骑自行车返回停车场取东西,女人们则就近找块地方坐下等着。阳光暖洋洋地,那些高大的榆树枫树在草地上湖面上投下无数阴影。阳光的斑点,在阴影的缝隙间闪闪烁烁,她们的笑语也在风里琳琳朗朗。沐浴在和风朗日里,她们的脸,这一刻看上去几乎全是幸福,而心满意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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