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翎到书房的书架上随便抽出一本书,返回客厅倒进沙发里,倚着扶手和靠枕,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斜躺着,一边翻着书,一边吃哈密瓜。
读到“步步相携不觉难,九层云外倚阑干”,似乎又听到他的心跳,她伏在刘家鼎怀里,听到他急促的心跳,仿佛万马奔腾而过的蹄声。不知那人此时在做什么?翻到“水漾晴红压叠波,晓来金粉覆庭莎”,又想起在酒店套房楼下的浴池里,她抱着充气的塑料靠枕,趴在白瓷的浴池边沿,回头夸刘家鼎按摩的手法不错,他答一句“我无师自通”,那副得意、自负的样子;再接下来,看到“相见莫教轻别去,负月孤风。须信世间无物、似情浓”,玉翎轻叹一声,把书合上了。
以她的敏感,对于自己是否“被爱”,心中是有数的。刘家鼎并没有“爱”上她。那男人历尽沧桑,个性顽强自律,他或许永远也不会把他的感情和盘托出,交付给任何人。在奥巴尼这几天,最初或者出于同情,或者仅仅只是想息事宁人,刘家鼎在那个特定的时刻被特定环境中的气氛“捕捉”了。玉翎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来,心里泛起一点小小的虚荣,一点小小的胜利感:知名华裔企业家屈服了。那个改不了一口新加坡腔的刘家鼎,毕竟屈服了。
中恺再回到家,已近子夜。主卧室里漆黑一片,玉翎已经上床了。她闭着眼睛,听到中恺洗了澡,在身边躺下,轻声问:“睡着了?”她没说话,决定装睡。中恺凑过来,搂住她的腰,轻吻一下她的侧脸。见她还是没什么反应,中恺把她再搂紧些,没一会儿,便沉入了梦乡。
这一夜,玉翎睡得并不安稳,早上醒来很有些恍惚。听得外面的鸟儿啁啁啾啾,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染上墙壁的光线泛着一点粉粉的,熟悉的颜色。这是她的家。
软软的被子里很温暖,她翻过身,身旁的中恺还没醒,呼吸均匀沉稳。这是她的丈夫,是打算和她一起慢慢变老很多次的丈夫。而她的心已经游离出了这一辈子的婚姻,她这一次会不会和他一起变老?感伤突如其来,玉翎把头挪进他的肩窝里,蹭了蹭。中恺闭着眼睛,嘟囔一句“还早呢,再睡一会儿”,又沉沉睡去。
玉翎再翻一个身,背对秦中恺,喉咙涩涩地堵起来。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那头是阿施:“懒虫!你还没起床?都九点了!”
“今天星期六……我还没睡够。”
“翎子!”阿施明快的声音陡然迟疑了。“你在哭?怎么了?”
“没有,”玉翎迅速调整自己的情绪。“我只是没睡够。”
“你这辈子永远睡不够!”阿施释然了。“孟繁星今天有空,我们想去皇朝吃早茶,要不要一起去?”
“孟繁星”这三个字,让玉翎真正清醒过来。她转过头,睁大眼睛询问地看着中恺。阿施那大嗓门,肯定已吵醒他,而且听清楚每一个字了。
果然,中恺一笑:“那就起来吧,看在有饭局的份上。”
于是玉翎对着电话回答:“好吧,一会儿在皇朝见。”
中恺浑然不觉玉翎的异样,在枕头上伸了一个懒腰:“我还真想看看那孟繁星到底是何等样人物。”
皇朝是附近一家颇有名气的粤菜馆。周末的早上,有自助餐,也供应早茶。玉翎和中恺走进去,阿施和孟繁星坐在大庭广众之间,直起腰来向他们招手,面前的桌上已摆着三、四道点心。
“饿了,等不及你们,先吃了,”阿施容光焕发,给孟繁星和中恺作介绍。
孟繁星站起来,右手拿起白瓷的茶壶,左手轻按着壶盖,殷勤地给他们斟茶,动作极其斯文:“这是菊花茶。不知道你们喜欢喝什么,要不要另外点?”
“听玉翎说,您是在美国出生的。怎么讲得一口北京话?”中恺问孟繁星。
“家母是地道的北京人。我外祖父母家中,大家都讲北京话。我从小被长辈们训练出来了,”孟繁星颔首微笑,脸上一对酒窝若隐若现。
“我们家客厅里的那幅国画山水,就是孟伯母送的,”玉翎对中恺道。“孟伯母和蔼端庄,风度好得不得了。”
孟繁星坐下来,淡淡一笑:“我母亲一向把自己维持得很好,好得过份了。那种风度,对她的家人来说,压力很大的。像阿施这样爽朗,有什么说什么,才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这是真看到方若施小姐的好处了。玉翎转头看着阿施笑:“我说过你不必等到鸡皮鹤发的吧,是不是?”
“你看看这个,”阿施笑着弯下腰,从椅边拿起一个纸袋来。
玉翎接过来打开,纸袋里是一件浅灰色雪纺纱的连身洋装。宽边的V字领,两边用细细的褶子做出泡泡袖,到腰际以下突然收紧,配宽宽的腰带在后面打成大蝴蝶结。款式简单,却不单调,既有复古的元素,又不失时尚的细节。她忍不住惊叹:“这么漂亮!孟繁星的新春夏设计?”
孟繁星端起茶杯喝一口:“这是阿施的主意,专门为你设计的。”
“还专门为她设计?!”中恺对着阿施摇头。“有这个比着,我以后还怎么给她买礼物啊?”
“你还能想到给她买礼物?!听着,我来告诉你!”阿施抿着嘴笑,一边比划着。“喏,你看,这儿,V字领吧,配Chanel 那条‘Acronyms’项链最合适不过,翎子上回在第五大道上看中的。反正,她的生日也快到了。”
“Acronyms!Chanel!”中恺吐一下舌头,转向玉翎。“那么奢侈?”
玉翎只当没听见,拎着那件衣服前前后后看:“是我喜欢的颜色料子。”
“自然,都是阿施挑的,”孟繁星又笑了。“回去试一下,不合身再改。这款是平时穿的。还要给你设计一款礼服,阿施说你偏爱冷色,不过我看蜜桃红色应该也很适合你。”
“礼服?”玉翎有些愕然。“不用了吧,什么时候才有机会穿?”
阿施春风满面,拿出一份乳白色印玫瑰花瓣,设计十分精致的请柬,交给玉翎:“要的。明年5月22号,孟伯母说,那天是黄道吉日。”
“只是订婚,本来想一切从简,我们自己去买个戒指就算了。可家母不同意,”孟繁星说。“不过也只是轻松随意的一个小小酒会,亲朋好友们聚一聚。”
中恺反应快,站起来向孟繁星握手道贺:“恭喜恭喜!”
玉翎也搂住了阿施的肩膀,悄悄问:“你信奉的那个什么至理名言呢?关于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最新的版本是——”阿施扮个鬼脸,也悄悄回答。“如果不走进婚姻,爱情死无葬身之地。”
玉翎咯咯笑起来,问他们二人:“那么,婚礼排到什么时候?”
“明年年底或者后年春天吧,如果阿施不反对,”孟繁星笑眯眯地看住阿施。“主要是地点需要提前很长时间预定。订婚宴的很多细节也还要征求两边老人的意见。”
这时一个穿黑色西服打绛红洒花领带的瘦高个子男人走过来,微笑着和玉翎打招呼:“沈小姐!今天和朋友一起出来?”
“林老板好!”玉翎站起身,和他握握手。为座中各人彼此介绍了,熟络地对林老板说:“怎么样?把你存着的好茶赏我们一壶?”
林老板哈哈笑:“我远远看见你坐在这里,心里就想,沈小姐来了,少不了有这一句话。放心吧,已经吩咐他们泡了,一会儿就拿上来,今年新的大红袍。”
林老板走开以后,玉翎嬉笑:“林老板是皇朝的大股东,福建人,手上时常有好茶。他自己忙得没工夫喝,我们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帮他清一清存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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