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源网络2016年7月2日，知道你病重，我赶回了家。
看到床上躺着的你，一瞬间眼泪就止不住了。你整个人瘦得已经没有形了，真的像皮包骨头一样，双眼蒙蒙的，完全没了焦点，你的嘴巴，甚至让我想到了恐怖两个字，没有了牙齿，大大地张开着，或者说，算是舌头被一块皮覆盖着。我怎么也没想到，上次见面看着还好的你，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随后，我开始了你瘫痪两年来，和你最长的一次对话，或者说，是我一个人的讲话，因为你并没有回答我。你已经发不出声了，你很无助地张大嘴，发出的也只有“嗯嗯”声，我听不懂，看不得你那么痛苦，我带着哭声说：“我来说，你听。”
我说小菊已经顺利地生下来二宝，她在坐月子，所以没能回来。二宝是个男孩子，看起来有些丑，但听说这样的孩子长大了更帅；扇扇越来越可爱了，已经成了家里的“大力士”，抽屉凳子都让她给拆了。对了，他们都很健康。
我说猪妖高考完了，考得一般，不过是有发展潜力的，他现在比以前独立多了，也长大了。我前不久还去和他一起填志愿了，感觉我们的运气都会很好的。
我说我当然是最浪漫的了，现在渝中上班，不久之后要去支教了，再不久会读研究生，算是实现了你说的要多读书的目标吧。
我说我们都挺好的，就是你现在不太好。你陪我们走过了那么长的一段路，以至于我们的人生，从出生到现在都有你的痕迹。
我很喜欢跟别人说我的记忆是从三个片段开始的。三个片段里，两个是关于你的，一个是你抱着我，外面下着雪，厚厚的积雪把竹子都压弯了；一个是你在池塘边洗衣服，我又一次掉进了水里（据说小时候只要你洗衣服带着我，我就会掉进水里），你拉着我的脚一提，我就五岁了。
一直以来，你对我们要求很严。你从来不准我们出去和邻里的同龄人一起玩，小时候好羡慕其他孩子每天一起玩游戏，过年一起放鞭炮，如果不是偷偷溜出去，我的童年几乎就是宅过来的。但偷偷溜出去，不会有好结果的。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去隔壁星星家玩了，你拿着细竹条到她家，直接把我抽了回来，抽到我哭了大半天，身上的印子好久才消掉。
小时候我是对你有些无语的。回家和你闲聊说班上同学抢我冰袋，第二天你就到学校告诉了老师，害得我同学被老师教育了，直到现在，十多年过去了，他还会拿这事和我开玩笑。那个时候的小男孩小女孩多要面子啊，我觉得你几乎毁了我在全班同学的形象，我好怕别人觉得我是故意的，觉得我是个小气鬼啊。后来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猪妖身上，我深深地记得你带着猪妖和我，去那个欺负他的孩子家里闹，当时觉得丢脸极了，我怎么就答应一起来了呢？
你是附近嘴巴最厉害的妇女吧。每天从早到晚，你的每一句话都带脏字，那些感觉怎么也说不出来的话，在你嘴里出来如此稀松平常。我们的生活因为你这张嘴，仿佛活在战场上，因为感觉你和每个人，都像在吵架。奇怪的是，你从来不准我们几个孩子说脏话，更神奇的事，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几个孩子，几乎从来不骂人。
你还是个懒惰得有些让我嫉妒的人啊。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的，在农村，在小菊和我小学就开始下田插秧的时候，你可以干净地坐家里；在小菊和我割稻谷满身是伤的时候，你可以安全地坐家里。很多时候我都想，遇见我们这样的孩子，真是你的福气。
等我长大了，我才明白，为什么小时候你这么对我，我都不讨厌你，反而很喜欢你。因为很多事情，我知道都是有双面性的，我很庆幸，我一直能够看到美好的一面。要求严格的你，让我们几个孩子一直往着正确的方向成长，虽然没有按指标成长为淑女，尤其在那么奇葩的教育方式下，我们几个人现在一个比一个活泼开朗、惹人喜爱；让我无语的你，其实是最舍不得我们受欺负的，你用你自己觉得对的方式，不断地保护着我们，也一直保护着我们，后来好多同学联系我，都还是通过你，因为你的护犊，让几乎我所有的同学都认识你了；有些封建思想的你，照顾着我们三个，从懵懂无知到长大成人，尤其是我，差不多算是没有你，早不知道被抛在哪了；有些懒惰的你，每天早上起床和我一起做饭，尤其是小时候没固定时间，有时非要四点起床，你也没有犹豫，一起起来。
你人生后面的二十多年，几乎都是在为我们而活了。没有生活来源的你，会靠着卖点粮食，省着每一毛钱，给我们攒学费；你会在小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的时候，买很多平时舍不得吃的菜，早早地等着她，然后又有些不确定地问我：“你姐姐到底回来不啊？”；你会经常无意识地念叨猪妖，什么时候都想等着他回来，因为，他是你最想见却总是见不到的那个，你嘴上说的永远都是“他自己要走就走了，不管他了”，他回来的时候，却是忍不住地笑，他没回来时，又是止不住的失落；而我，你很喜欢给我惊喜，给我买最爱吃的猪肝，那算是我觉得自己干过很自豪的一件事情，因为猪肝比猪肉便宜，三块一斤，也是你能够买得起的，所以它是我最爱吃的。
在我们的一切都逐渐晴朗的时候，你却走向了人生的最低谷，一次摔倒，瘫痪了两年。这两年你活得有多艰辛，我觉得真的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即使我无法感同身受，也会不断想着：你要是早点解脱该多好啊，太辛苦了。
第二天，我离开了家，第三天，你走了。
我再次往家里赶，这次我回来，没有你在等着我了。
文/周周
（周周说“很遗憾，竟然没有和她的合照”，我突然好想回家和外婆合照几张，就像那句老话：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谁会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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