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后我成了寡妇

作者: 魏柒 | 来源:发表于2018-07-09 00:09 被阅读80次

    1、

    一阵急促的喇叭声传来,我来不及扭头,连忙迈开右脚,跨上人行道。小货车从左边呼啸而过,带起一阵扬满灰尘的热风。

    我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右手上的袋子不小心和绿化带围栏碰了一下。低头看看袋子,里面花花绿绿,装着姜葱蒜,芹菜白菜菠菜,一块三斤的牛肉,隐约可见菜和菜之间的夹缝里有些黄黄的液体,刚才碰那一下不知道碎了几个鸡蛋,早知道应该把它们放到最上面的。

    我想清理一下,但知道不可能,左手正提着一个同样硕大的袋子,塞满了卫生纸、姨妈巾、洁厕剂、猫砂和洗衣粉,我得趁被累趴下之前赶紧回家。

    现在是早上八点,这座城市里的人们如出窝的蚂蚁,掠食的丧尸,迈着蹒跚的步子,由着还没完全睁开的眼睛把自己带往上班的地方。这个时候打滴滴或者挤公交都是不现实的。

    我本来也该是其中的一员,但昨晚加了一个通宵的班,今天那个万恶的资本家——我的老板恩准我休息半天。路上的小超市刚开门,营业员还打着哈欠,我顺便买了些东西就往家里赶,幸好这里离家已不太远。

    2、

    我来到某栋居民楼下,正准备腾只手出来掏门卡,大门忽然开了,一个面如死灰印堂发黑两眼红得像兔子的男人,穿着一身笔挺西装走出来。

    “早啊。”他开口道,我看见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在笑。

    “早。”我轻轻应了一声。

     他一只手扶住门,略微侧过身子让我进去。

    “砰”,门被关上。

    我努力拖着自己已经直逼三位数的娇躯爬上四楼,到了家门口,把右手的菜小心翼翼地放下,在挎包里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感觉到了一丝金属的冰凉。

    掏出钥匙,开门。

    六儿正蹲在它的御厕里,一脸高冷地看着我。

    我现在没兴趣撸它,把两只手上的袋子往地上一放,瘫在沙发里。手掌上有几道被手提袋勒出来的深红色沟壑,狠狠地陷进白嫩的掌心。我轻轻揉了揉,心里盘算着能补四个还是五个小时的觉。

    哦对了,刚才打招呼那男人叫张小维,是我老公。

    3、

    客厅地板上散落着几团纸巾,是张小维的遗物。他有鼻炎,每天早上鼻涕如溃堤般止不住流,一流鼻涕就得用纸,一用完纸就学着电视里那些球星,潇洒地把纸往垃圾桶一扔。

    可惜常常都扔不准。

    从前我觉得这个习惯很可爱,男人嘛,心里总是住着一个小孩子,他在你面前表现出来,说明他真的爱你。

    可在一起时间长了,当他每早匆匆忙忙出门,把一坨坨纸留给我时,“可爱”便不可阻挡地变成了“可恨“。

    我叹了口气,把纸团们捡起来扔进垃圾桶,稍微收拾了下客厅,接着把菜一样样放进冰箱,还好鸡蛋只碎了一个,这些东西应该够吃个几天,而只要我不买菜,家里就不会有吃的。我和张小维都很少在家里吃饭,但我总觉得让冰箱空无一物不是家该有的样子。这些中年妇女的思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长在我脑子里的。

    我给六儿铲了屎,换了新猫砂,看着它在我面前优雅地舔着毛,神态安详,膘肥体壮,岁月静好,忽然觉得当一只猫真是太幸福了。

    服侍完主子,我带着洁厕剂进了卫生间。

    嗯哼,马桶边缘上仍旧散布着几滴黄色的液体,写意如山水画。

    我在洗手池前随便洗漱了一番,抬头,一个大妈突然出现在镜子里,吓我一跳。

    大妈额头上有几粒暗红色的痘痘,嘴唇因为忘了涂唇膏而有些开裂,鼻尖上分布着些小黑头,错落有致,一双死鱼眼向着两边低低垂下来,好像受着地心引力的拖拽。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颜值乃身外之物,我已经结婚两年,这方面水准有所降低不可避免,你看那香港的谁谁谁,年轻时倾国倾城,这上了岁数还不是一样不忍直视。

    尽力不去想今年我才27。

    迅速摒除心里的杂念,换上睡衣,往床上一躺,眼睛一闭,略微觉得轻松了些,至少这四五个小时还是属于我的。

    “喂,老婆,你看看我桌上有没有一份文件?我忘带了,你把每页拍张照片发给我吧!”七分钟后,张小维的电话打破了我天真的幻想。

    我来到他的书桌前,果然有一份文件,拍好照片,我打开微信给他发过去。这货回了一个自带嘲讽属性的微笑表情,我真想化为一道wifi,飞过去取了他的狗命。

    发完照片,我盯着微信上张小维的头像发呆,上面是两个笑得无比灿烂的小人儿,张小维的一只手正用力抱住我,另一只手摆出剪刀手的姿势,我们身后是宝石般蔚蓝的湖水,头顶斜上方是几缕若隐若现的阳光,我努力回想这几束阳光到底是后期加的滤镜,还是当初本就有的景色?

    倏忽几年过去,好多事都不记得了。

    4、

    我和张小维是大三那年在一起的。

    这个计算机系的学霸明里暗里追了我一年,在正式表白那天摆了一个硕大的花阵,四周点缀上蜡烛,花香四溢,烛光如星,庄严肃穆,鸦雀无声。

    摆的是菊花。

    张小维一脸傻笑站在花中间,对我说:“你说过你喜欢陶渊明,我特地挑的菊花。”

    我恨不得连翻七七四十九个白眼,倒不是因为菊花,我确实挺喜欢菊花,但我不喜欢这种俗到无可奈何的表白方式。

    不过当一个你喜欢的人站在你面前,为你摆满一地的鲜花,有几个女生会不动心呢?

    和张小维在一起后,我成了周围人羡慕的对象。张小维不懂什么浪漫,不会给你弄个烛光晚餐,或者变着花儿地给你说些情话。他做过最浪漫的事,是我们在一起周年那天跑到我寝室楼下,拿着把破吉他给我唱了一首老掉牙的情歌。

    但张小维很踏实努力,这是他这个年纪的大多男生都做不到的。

    毕业季来临,当别人失恋失业,各奔东西的时候,张小维早已在我老家所在的城市找好工作,租了房子,准备开始二人世界的生活。

    搬完家,我和他的兜儿里总共只剩了四百多块钱。到新家后,我和他站在满地凌乱的行李间,看着对方被汗水浸湿的衣裳,忽然一起大笑起来,接着在那张四条腿长短不一的小床上进行了生命的大和谐。

    和谐过后我们相拥而卧,他看着我,眼里映出一个小小人影,人影淹没在无限的柔情里。如果不是因为我,以张小维的实力,现在应该已经在国内某个顶尖大学的计算机专业读研了。

    “老婆,”张小维突然开口,“给我几年,我给你一个家。”

    “我信。”

    5、

    现在我们已经在这个城市拥有了自己的家。

    张小维越来越忙,我们兜儿里的银子也越来越多,他送给我的化妆品从大宝、六神变成了ysl、chanel。逢年过节他转给我的红包数额也越来越大,甚至我还拥有了一只心心念念的英短。闺蜜和昔日的同学们纷纷在我的朋友圈动态下留言,说你眼光真是好。

    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好像一切都跟以前一样,甚至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可我渐渐觉得似乎不认识张小维了,当然他并没变坏,张小维不是那种有两个钱就三心二意的男人,这一点我和他都很清楚。但我就是觉得我和他之间越来越陌生,偶尔半夜醒来,在将醒未醒之间,我甚至会忘了他的样貌,只有身边那熟悉的鼾声提醒着我这是我最亲近的人。

    我和他都很忙,而他还是公司的技术主管,每天一大早就急匆匆地出门,很晚才回来,经常都是他出门的时候我还没起床,而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床上了。

    我明明结了婚,却过得像个孑然一身的寡妇,这真是最大的讽刺。

    我略微回忆了一下我们的生活,想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或许是因为他不再耐心地陪我逛街,还任劳任怨地帮我提着五六个袋子。

    或许是每天早上他不再温柔地站在床边,轻轻推我叫我起床。

    或许是我一个人在超市买菜的时间越来越多,身边没了那个木讷地看着我砍价的人。

    或许是他不再帮我盛饭,帮我挑出门的衣服,帮我解释电影里那些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

    有很多或许,但我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每件事好像都是问题,但每件事好像都不成问题。

    我想起刚在一起那会儿,我和张小维常讨论将来可能会遇到的问题,有前途,有家庭,有信任,有生死,但最终我俩都认为这些是可以解决的。

    谁知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反而成了我们的问题。

    我摇摇头,驱散这些章鱼触手一样的念头。还是赶紧补觉吧,都是已婚妇女了,成熟点儿。

    6、

    晚上下班时我站在公司门口,看着瓢泼的大雨,面如死灰。

    先前几个站在我身边的小女生已经被自己的男友陆续接走了。

    “姐我先走啦,你小心一点哦!”最后一个姑娘离开时对我喊道,接着紧紧挽住他男友的胳膊,一脸幸福。我点头微笑,目送他们远去。

    心里却有万千神兽奔涌而过,后悔应该听张小维的话,去考个驾照,买辆车自己送自己回家。话说要是早几年恐怕也会有男生来主动送我,可现在我只是个已婚妇女。

    我摸出手机想打给张小维,从前要是下雨,他总是早早地就来接我。

    我的拇指在屏幕上空停留片刻,还是打开了滴滴。张小维现在估计正焦头烂额地带着人弄什么新程序吧。

    运气不错,还真让我打到一辆。我上车,司机看起来贼眉鼠眼,恰似小说里的采花大盗,我偷偷把手伸进提包,握住了里面的防狼喷雾剂,那是朋友送我的,还没用过。

    所幸一路无话,我平安到家。客厅黑着,张小维果然还没回来。

    7、

    胡乱摸了摸在我腿上蹭来蹭去的六儿,我在客厅里就把自己剥了个精光,略微审视了一下胸前有些下垂的两坨肉后,走进卫生间,拧开热水器。

    突然一阵尖锐的声音从热水器里冲出来,我“啊”了一声,后退几步,这声音就像电视里的防空警报,又像鸣笛的渡轮,但比那些更为刺耳,特别是这东西离我只有几厘米远,我的耳膜受着巨大的冲击,看来是热水器坏掉了。

    我呆立了几秒,精神恍惚,好像大脑被格式化,忽然一阵颤栗携带着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从脚底的涌泉冲上来,经过我的尾椎骨,途径心脏,最后到达天灵,像是将要呕吐一样,我弯下腰,泪水奔涌而出。

    我全身无力,几乎瘫倒在地上,好像长久以来的压抑终于把我摧垮。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那玩意儿可能会爆炸,便赶紧跑出卫生间,关上门,手忙脚乱地给张小维打电话。

    没人接。

    张小维工作的时候向来如此,但我不知道该干什么,一遍遍地重复拨号,仍旧无人接听。尖啸声仍在继续,窗外一个炸雷闪下来,我浑身一抖。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如果是张小维现在该怎么办。片刻后我拨通了物业的电话,让他们赶紧找人来维修,物业说已经十一点了,人家早就下班了。

    “你他妈要是不找人我就马上跳下去!”我几乎是吼了出来,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电话那边马上让我不要激动,会尽快派人过来。

    我稍稍松了口气,这才想起还没穿衣服。

    二十分钟后,维修工赶到,十二点钟,热水器被修好。

    平时高冷的六儿一直缩在我怀里,显然也是被吓到了。我机械地摸着它,觉得人和猫没什么不同,真以为自己能独来独往,睥睨一切,到头来还是需要一个怀抱。

    十二点十分,张小维打来电话,听我说了情况,说马上赶回来。

    一点钟他到家。

    8、

    张小维一回来就抱住我,不停说对不起。我趴在他的胸口,里面有咚咚咚的声音传来,隐隐有丝汗味。

    一肚子的火居然发不出来了。

    “这个项目做完了。”张小维摸摸我的头,“有几天假,我好好陪你。”

    第二天醒来,张小维已不在枕边。我已经习惯了,“我好好陪你”,张小维说出这句话的第二天通常都会消失。

    但一阵鸡蛋的香味把我引进客厅,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碟小菜,看样子外焦里也焦,不知道是来自哪个次元的料理。

    客厅,厨房和卫生间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桌上压着一张纸条,我拿起来,上面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醒了就到阳台吧。”

    我心里有些讶异,这货准备干嘛,该不会跳楼了?

    我来到阳台,俯身望去,只见下面的小广场上摆了一圈心形的花,是玫瑰。

    张小维抱着那把破吉他,他从没扔掉它。

    “老婆,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给你唱歌!”张小维在下面大喊,露出了招牌式的傻逼笑容,旁边几个送孙子孙女上学的大爷大妈匆匆走开,像在躲神经病。

    张小维好像毫不在意,扯开他的破嗓子唱起来:

    “曾听说过寻觅爱情,

    就像天与地别离和重聚过程,

    而我跟你平静旅程,

    并没有惊心也没动魄的情景。

    只需要当天边海角竞赛追逐时,

    可跟你安躺于家里便觉最写意,

    只需要最回肠荡气之时,

    可用你的名字和我姓氏,

    成就这故事。

    从此以后无忧无求,

    故事平淡但当中有你,

    已经足够。”

    我连忙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至于眼泪,就让它流个够吧,为这消失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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