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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香不随
北风呼呼地吹着，地面的积雪偷偷爬上了膝盖。
商店纷纷关着玻璃门，圣诞树透过玻璃发射出闪闪的金光。建筑物静悄悄的，行人走得很缓慢。
墙上贴满了一模一样的广告，谁也没有多看一眼。那是一则寻人启事，找的是名叫彼特的男孩子，酬金非常之高。
这时，他正赤着双脚，徘徊在繁华的街道，迷茫、却又孤傲。
一个衣着棉袄的十来岁男孩，端着一碗鸡汤兴冲冲地跑过来，正好撞到他的身上，烫得他颤了一下。男孩抬眼看见他破烂不堪的衣物，弱不禁风的身板，一个拳头就打歪他的下巴：
“操你妈，不长眼啊。”
他倒在地上，缩成一团，没有一丝反抗的意思。
人们纷纷驻足，冷眼旁观。平淡的生活需要一点波澜。
男孩连踢了几脚，无意看见他甘蔗般粗细的脚冻得通红，竟然怔了几秒，直到听到他母亲的呼唤才转身离开。
他趁着热气还在，立刻翻起身来，像狗一样搜索着地面残留的碎肉。
但这样做只是更饿了。他开始搜捕垃圾桶，找到了几个咬不干净的苹果。他缩坐在墙角，捧着苹果细细地啃咬，黄色的牙齿和身体一同抖了起来。
吃了一个后，他起身掏了掏垃圾桶，把剩下的苹果核装在身上。
垃圾桶对他而言就是宝藏。在里面还能找到香烟头、气球、啤酒瓶、废纸、教科书等等，简直就是一个免费的商店。
他拾起一封折皱的信，摊开后认真地看着。
亲爱的彼特：
也许你不会知道有过我这个父亲，不，我希望你永远不知道。
现在我正在给你写信。我想你了，只是因为孤独，并不是我爱你、喜欢你。我想你应该会很天真，很渴望被爱吧，所以忍不住提醒你一下。
我甚至有些恨你。是你带走了我温暖的家，还有未来的梦。
我出生在贫穷的小镇上。俗话说，贫养文，富养武。本来是这样，可是时代变了，我的文学梦受到了重重阻挠。我和小珊变得穷困潦倒，但小珊还是默默地站在身后支持我。直到，小珊不顾我的反对将你生了下来。
我终于支撑不住了。在明里我表现出对你的挚爱，在暗里我看着小珊呼呼睡去，对你恨得咬牙切齿。终于有 一天你如愿消失了，我温柔地对小珊说，你被坏人偷走了。我以为我可以夺回小珊对我的爱，夺回光明的未来，没想到夺回的是一记耳光，又一记耳光。小珊对我一顿臭骂，伤心地离开了我。
我开始整天饮酒买醉，有时好几天才吃上一顿饭。天空为我流泪，做成了白云；黑夜为我流泪，做成了月亮。我并不是不努力的男人，只是没能找到对的方法。我把我写的玩意儿投到各大比赛，可是得奖的往往是一堆烂作品。很多时间别人在初赛就以票数完爆了我，连复赛都进不去。我把文章投放在各大报社，可是他们反对我使用中文写作。所以我给你起了一个英文名字。
我知道理想的城堡已经被西方攻占了，可是我执著地爱着自己，而不是别人，永远永远。
然而，最后的战斗还是以失败告终了。心痛是在所难免的，最难受的是无边无尽的恨，像黑夜一样将我吞没。我猜你一定不知道是什么感觉，这样说吧，我每天都要用手抓着心脏，企图掏出那不堪的过往。有时我一个人在房间嚎啕大叫，像一条疯狗。你也许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这样也很好。
在此悲伤的日子里，我接连地做着你的噩梦。你血淋淋的头颅，你脏兮兮的小手，令人无法动弹的寒冷。但是我没有理由害怕，即便是我亲手将你丢掉，那也是命运必然。
十五年前我的父亲把我赶出家门，让我颇感世态炎凉。
你的奶奶是个臭婊子。当她和丈夫离婚的时候，没有人知道，父亲头上油油发亮的绿帽。直到一个圣诞的夜晚，他突然大发雷霆，将我折断手骨脚骨，丢到荒外。
那天的月亮特别红。我很冷，很想哭。我深深地感受到，每个降生人间的个体都很孤独，所以也很无情。
是小珊拯救了我。她一定是上天派来的天使，可怜我的是上帝。她性感的嘴唇，她丰满的身材，她动人的笑靥，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我皆历历在目。
我还记得我们并肩坐在高楼顶上，看满天的星星，看世间的灯火，说红尘的故事。小珊说，现在的人怎么都那么爱钱啊，干脆嫁给钱得了，干嘛要嫁给男人。我呆呆地问她，你不爱钱吗？小珊说，不爱。我就得意地说，那我帮你爱好了。小珊轻轻打了我一下，娇滴滴地说，说什么呢，你知道爱钱的人有多可恨吗，知道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也是在圣诞的夜晚，我写了一首最好最好的情诗，动情地献给了小珊。小珊热情地吻了我，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一任夜风吹过耳畔。
那时的天空多么深邃，那时的世界多么单纯，那时的我多么幸福。吉它手唱着动听的流浪曲，孩子们总是笑着挤在一起，圣光仿佛就在我们头上……
可是好景不长。战争打响后，我失业了。所有的繁华转瞬即逝，所有的虚假都撕下了面具，大海像失心疯般地咆哮，天空对着月亮发出震荡。
小珊温柔地对我说，你还有我。
为了这个家，为了我，
她滑顺的头发渐渐变得干枯；
她白净的皮肤渐渐有些枯黄；
她灵魂的眼睛不再炯炯有神。
我并没有感到感激，反而有些厌恶 这样的她。她也变得脾气暴躁，每天都对我念念叨叨说个不停。我成了家的奴隶。
可我还是天真地相信，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直到她美丽的头发又一次飞扬起来；
她好看的笑容又一次挂在脸上；
她明亮的眼睛又一次秋波流转。
这时，一无所知的你又挤进了这个梦，见证了所有的罪恶。
随着你的第一声啼哭。
时光仿佛回到了从前，我又变成那个手脚被废的少年，对着冷月狼嚎，烈火在我的四周燃烧，乌鸦不停地啼叫，黑白无常在我的双肩游荡，(字迹越来越潦草，最后几难辨认。)
唉，我写不下去了。
那时我抱住了老脸，仰天失声痛哭。
我累了，真累。
我要掏出我的心，拽出人生的所有孤独。
我要消灭痛苦的灵魂，将自己燃烧。
世界已经和我背道而驰，我每天都在苟延残喘。
我知道，我早晚会像一棵没有土壤的树苗死去。
如果你还在的话，我也许还有撑下去的理由，现在我只想祈祷，同为无根飞飘的你，能够在天堂快乐飞翔。
最后，我还想提醒你，我刚刚撒了一个谎，我不是你的父亲。我在世上已无亲人。
预祝我们的相见。
（我也在打听小珊的消息，她过得肯定很滋润。但我想你也应该见一见，当然这并不容易。）
你的故人
孔水
他安静地看着，看得有些入神，虽然不懂文字，只是单纯地觉得字迹好看。
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敏捷地丢下书信转身就跑。
世界一片空白，只有一声声“别跑，小彼特”的呼喊在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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