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沿着海岸线边的公路,骑着偷来的摩的狂奔,看到几辆汽车被我甩在身后,嘴里喊着亢奋的声音。
宾夕法尼亚的海边挺凉的,风收买了我的头发,让它们为它跳舞。
我怒骂:“狗娘养的,stop!”那时我是多么注重发型,它们和风一起嘲笑我不懂得热爱为何物。
“去他的,热爱?热爱算个狗屁呀,老子深爱的人都丢了。”
“怎么了?”头发问。
“发生什么了?”风问。
“滚!”我说“停止你们的舞蹈好不!头发吹乱了浅紫会吓到的。”
“可你一直往前冲啊!你只会让我加速飞舞。”它们说。
“那我怎么办?跳下去啊?”
“你会死的,下边是海。”
“死是什么?”
“死…死就是……呃,我也不知道,我又没死过。”
“那我带你试试?”
“不要了吧!”头发缩了缩脖子。
“我可以四处游荡,水也奈何不了我的。”风说。
“你真好啊!”我羡慕地望了望风,方向一转,借着下坡的弯道,我就这样冲出栏杆,飞了出去。确切地说,是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进入大海的怀抱。
“喂!风。”我叫喊。
“怎么?”
“能不能借你用一下?”
“怎么用啊?”
“帮我送封信给浅紫?”
“浅紫是谁啊?”
“送不送啊?”
“可是我的手触不到任何实质的东西。”
“那…风……对!你帮我放起一个风筝,吹到她身边。”
“好啊!最喜欢放风筝了耶,以前小孩子都爱来找我,可惜他们都长大了。”
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飞快地拿起后座的那只纸风筝,用竹篾夹起信,抛向空中,它飞翔的速度比我下落得更快。
如果你看见那朵浅紫色的绵羊云,请放飞一个风筝,告诉我一直在等她,希望她再次随着雪花落下来,那时,我们会迎来重逢的拥抱…
“咳咳咳……”胸口一阵窒息感,我头往上扬了扬,咳出一大口咸咸的海水。眼睛模糊地睁开,望了望四周,发现我平躺在沙滩上,摸了摸略微潮湿的沙子。
“fuck!”没死成,这海水退得真狗血。
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空无一人的海岸,却不缺乏偶尔几辆飞过的汽车,呼啸而过。一片一片,各种形状,落在我不再飞舞的头发上,眉梢上,肩膀上……
那些神秘无极的洁白,庞大的包容一切的安静,纯银般的安谧宽容的光芒。海水在结冰,我在发抖,却有些莫名的兴奋,那些街头狂欢的人,大概从没在海边看过雪吧!而今天,现在,被大海,那份洁白的相濡以沫覆护着,在她的怀里,忘记了一切。
“现在真的很美,浅紫。”我的嘴唇嗫嚅着,睁开眼,不禁打了个寒噤。浅紫?浅紫是谁啊呀,好熟悉的名字。脑袋一阵阵发晕,我昏睡了过去。
是真的,雪不仅多,而且美得痛心。
深夜,我睁开眼,可除了白色什么也看不到,想爬起来,僵硬的躯体却不听使唤。大约过了半个钟,我觉得血液慢慢流动,脚似乎是可以动了,一挣扎,站了起来,才发现是雪花覆盖住了我全部的身体。
我从雪里爬了出来,留下了一个人形深坑,我听到教堂的钟声响了起来,这口钟只有在每年的第一天才会响起,这是我听了十八年的声音,听了十八次的乐曲,没想到我竟在海边过了个圣诞,把尘世抛在身后一个人的圣诞。
我站起身来,路灯照在那条柏油路上,我在下边,往上走,我的脚步在雪上印出第一道辙印,破坏了雪的平整与宁静,既有些不忍心,又有些独享的快乐。
“浅紫……”我嘴边不自觉地呢喃着这个两个字,脑袋里出现一张朝我微笑的脸,她着紫丁香般的衣裳,轻轻一笑,天地便颤了颤,突然,她急速转身,只说:“我不能陪你过圣诞了,我终究要回去过新年的,我的家乡在遥远的那端,我应该过春节,而不是圣诞,况且……我不能陪你玩了。”
“况且什么?还有,你的头发怎么…”
“我要回去结婚了,头发应该染回黑色,再见。”
“可是…你是我女朋友啊!”
“我一直把你当弟弟的。”
“可是……”
“再见……”
“你…车别开太快……”
木讷地说出这几个字,我明白,那一刻,我永远失去了她。
十七岁,父母闹得正厉害,没喝酒的父亲是个懦夫,整天缩在家里要钱,喝了酒的他是个暴徒,把一切能摔的东西摔了之后,那一次,他就抓起他母亲的头往墙上撞。直到有一天,他放学回家,看见凌乱的屋子里只有父亲一个人,他缩在墙角,手里拿着一张纸,上边有两个名字。
他跑出门去,那是十八岁的圣诞,雪下得像妇女织毛衣的手一样快,街道上到处都是彩灯,刺痛了他的眼。圣诞树旁有一群小孩子在放烟花,面包店飘出一阵阵麦子香,他蹲在店外的墙边。
那时她二十一岁,骑一辆摩的,酷酷地把车开得很响,一头金色的长发随雪花飞舞,黑色的夹克在雪夜分外夺目。她把车停在他面前,一跨腿便下了车,摘下头盔,笑着问他:“小弟弟,需要帮助吗?”
我看得呆了,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她拉起我的手进了面包店,坐在木桌上和我一起狼吞虎咽,我抬头看了看,她有一对小酒窝,眼睛像棉花糖,甜甜的。
她载着我把大半城市都转了一圈,我坐在车后抱着她的腰肢,很瘦弱,却给我从来没有过的安全感,风把她如紫丁香般的味道吹进我的呼吸里,我的肺里。
我哭了起来,一抽一嗒的。
她笑:“男孩子有什么好哭的!”
“我家里没人了……”
“啊?什么,风太大了,你大点声。”她把摩的开地像箭。
“我可不可以跟你走啊?”
“我又没有家回。”
“我也没有。”
“同道中人咯,正好凑一对,哈哈……”
雪地里,她牵着我的手,我踩着她的脚印,一步一步,以为走下去就是白头,殊不知,圣诞的飘雪让我在半路便白了头。
那时,她穿紫色的衣裳,喜欢淡淡地笑开,也喜欢忽然地狂笑,漆黑的眸子,让你可以忘了时间,不顾一切地跌入她眼睛都那片深渊,只顾沉溺,仿佛一切都可以不提起。那双眼睛黑得就像秘密本身。
可是,现在,她颠覆了我所谓的“我认为”,她也和那些人一样,让我在这节日比往日更深沉地负担着她的寂寞,她也和那些人一样,情心愿意把寂寞和任何一种庸俗无聊的社交,和任何一个不相配的人勉强和谐的假象去交换。
今夜,她的眼睛是那样好看,可留给我的,只有皑皑白雪。
我的面包僵硬而冰冷,我的心也冻结了,在这寒冷的冬夜,在那紫色的背影里。
《深夜阅读时光机‖面包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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