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决意跳楼的那个晚上,我正计划出逃跟着朋友去到另一个城市,换一口喘息。
为了准备离开,当天下午我去了附近的商场采买些简单的衣服鞋饰,近来实在是心情糟糕极了,逛街成了我离开前唯一的消遣。但当我试穿完一条紫藕色雪纺纱裙,站在镜子前整理的时候,突然收到一条短讯。
“这条不好看,还是选上一条吧。”
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被跟踪了。
商场离家不足两公里,步行十二分钟,但他如何知道我出了门,去了哪里,都不得而知。
收到消息的时候我开始后背发凉,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顺利脱离他的视线。
这是分手后的几个月里,我第二次被跟踪。
没有赶上周末,下午两点的商场人并不多,一览无余的连廊设计,不太熟悉的隐藏出口,都成了我接下来不能明示的困扰。
远远地一瞥,我就看见了他。剃去了所有的头发,光溜溜的脑门配上有些健硕的肌肉,白色的T恤衬着小麦肤色,着实让不相干的人有些害怕。
眼看他要进店,尴尬和冲突似乎是免不了了,但好在没有隔断,我可以抓紧付款从另一家店的入口离开。
本以为混在几家服装店内,可以夹在人流里成功脱身,但行动被盯得死死的,时间一长,我甚至开始放松心情好好逛街。
想来众目睽睽之下,我还是安全的。
虽然心里很是紧张,但也很清楚他并不会对我做出太过分的举动,如此强烈地想躲开他,无非是出于不爱了、厌恶纠缠、好聚好散等等原因。
除了挑选,其他的步骤我都进行地很快,包括走路的每一步,好几次都险些甩开他,一瞬间,颇有种惊险刺激的恐慌感。
离约定时间越来越近,我开始着急怎么才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见我准备走出商场,他拦住我要求送我回去。
“不必了,很近。”
没有听我劝告,他直接带我下了车库。一路上,我们一片缄默半个字都没有讲过,由于不是原路返回,一时间他也没找到自己的车。
非常不耐烦跟在他身后走了一阵,依旧没有找到他的车,突然间很是感谢这偌大的停车场,我感觉机会来了。
“我不想走了,你自己去找吧。”口吻如同当年命令要求他时一样。
趁着迷路,我从地库绕到了离家最近的出口。
走在明亮炎热的街边时,我仿佛还能听到自己狂热且带着恐惧的心跳。一是担心时间上会不会误了车次,而是恐惧他有没有可能比我提前到家。
一路小跑进了电梯,这颗心才算放进来肚子里。
检查一下手机,确认他没有跟来,我便开始收拾准备出行的东西。
“我在你楼下。”刚换好衣服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连调整后背的拉链都有些吃力。
接着他又打来电话,一个,两个,三个......
很多个我还是接了。
“你答应我两个要求,我就放你走。”
“我们已经不需要谈条件了,我们都是自由的。”
“但你一定要答应我。”
“如果我不答应呢?”
电话那头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他很少哭,但因为不再爱他所以也不心疼了。
敷衍强硬挂断了危险的通话,此时的我意识到,如果再不走,我只怕连呼吸自由都失去了。
为了避开他,我走了极少去的地库,绕到了别的楼栋出口,打车去了高铁站。
一路上,似乎连滚烫的风都是值得拥抱的。
我本以为可以抛却掉这阵子的烦恼,好好过几天安生太平的日子。然而,刚到站台准备上车的时候,又多了好几十个未接来电。
“你一定要答应我。”
“我不能答应你,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
其实,他要我答应的也不是多要紧的事情,但对我而言,却是自由的双手奉送。
我无法接受前任还要来干涉我选择新男友的决定,就如同我并不会关心未来的他会爱谁一样。
既然选择分手,从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完全自由了。
上车后手机关机,陷在座位上迷迷糊糊、浅浅醒醒地睡了一觉。
可车程未走到一半,悬着的心还是促使我再次打开了手机。
一条陌生的短信如同晴天霹雳把我炸个清醒。
半小时前那个一身酒气,满嘴胡话的男人从21楼跳了下去。
短信里提到他一直在喊着一个名字,关于我的名字。
我再也坐不住了,回拨过去却总是关机状态,消息也永远发送失败。
他终于还是把我拉进了黑名单,在他意识还稍有清醒的时刻。
身旁的朋友安慰我说,“他跳楼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
但如何能与我无关?
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我突然很是后悔为什么没有答应他的条件。
如果可以就此挽回一条性命,那么那轻贱的自由又算得了什么?
可惜人总是事后伟大,在面临选择的时候总是自私的。
发现他的小区保安也一直联系不上,无奈之下,我打给了姐姐。
可眼下这种情况,无论我打给谁,都于事无补。
唯一能够祈愿的,就是希望人还活着。
但从顶楼跳下去,生还几乎是没有可能了。
在去往南方城市的列车上,本是出逃的美好旅程却一时间变成了折磨我的炼狱。
许是我在这几年的苦苦挣扎中已经看开了没有非要为谁生死的本原,感情里缘起缘灭都是有因有果。但这一关他没有扛过来,败在了自己的执念上。
谁又曾想到他竟会如此地傻。
只是哪怕此刻我并不再爱他,那些曾经铭刻于脑海中的美好回忆也无法顷刻磨灭。
只是哪怕他为我去死,也并不能改变我已经不再爱他的事实。
恍惚之间,我只觉得自己是个万分薄情的人,此时心里竟挤不出半点爱,只兀自留下可惜与怜悯。
果然,爱一个不再爱的人是最痛苦的,而只是那个依旧爱的人痛苦。
后来再见他,是在我住所的门外。
回家后一段时间,突然有人重重地敲我的门,然后丢下两封信就消失了。
这潦草的字迹,是那些年我总是得不到的,初拿到时,心里竟不自然有种被命运戏弄的感觉。
在一起时,我总是笑话他缺失了浪漫细胞,不该也是应写几首诗几封情书的么。他也总是推脱,以种种理由逃避这其实非常轻易的礼物。
于是后来时间长了,我也不再问他,许是要弥补个遗憾,但我只在看过之后就一把火烧掉了他最后的努力。
我确实是太薄情了,也确实是太冷酷。但我总觉得现下做的这一切依旧不够抵偿那些年所承受的痛楚。
又过了一阵子,他站在我的门前,单腿打折石膏,满眼红血丝,憔悴得很。
我庆幸他只是一时冲动从二楼跳了下去,也庆幸自己在合适的年纪认清了自己。
爱情,只在爱,且彼此深爱的时候发生。
有些人错过了,就是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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