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晨曦大大/文
一
小东西,既然你我有缘,从今日起,便由我来养你,一生不弃,如何?
——苏初心
“苏初心,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
寒风萧瑟,四处皆是断壁残垣。猝不及防的一场地动,席卷了整个沙洲府。
彼时,一婀娜曼妙的女子,赫然立在隆起的山坡之上,对着一忙碌不已的锦袍男子声声追问。一时之间,引得灾后百姓大笑不止。
苏初心置若罔闻,继续查探灾民的伤情。地动已有数月,入目皆是坍塌的房屋、无家可归的百姓,还有物资缺乏的囧境:“师爷,你回府一趟,将府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变卖。”
师爷心头一愣:“可是大人,您已将沙洲的情况悉数奏禀陛下,救济的款项业已在运送途中,为何还要……”
“别多问,快去办!”
白兮蹦跳着跑过来,瞥见如离弦的箭般离开的师爷,扯了扯他的官袖:“苏初心,那个皇帝当年那么对你,你为何还要如此做?”
苏初心难得没甩开她:“食君之禄,分君之忧。”
白兮若有所思点点头。
这一娇憨又天真的模样,引得苏初心忍俊不禁:“听懂了?”
“没听懂。”
话落,又凑到他身前,鼻翼不停地在翕合。
又来了!
为了她的名声,苏初心不得不将她拽到一旁临时搭起的棚子里,板起脸教训她:“白兮,你一未出阁的黄花闺女,不该与其他男子走得过近,会影响你的名声。”
“可在我心中,你不是其他男子,你是我认定的夫君。”
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股热流从脚底猛然上蹿,烧红了苏初心的耳后根。三十年来的能说会道,生平第一次被噎得哑口无言。
不,或者说从遇到她开始,他的语言天赋就成了花拳绣腿,再也卖弄不起来。
半年前,沙洲府衙
一娇小玲珑的女子击鼓鸣冤,哭声震天,引得整个府内的百姓都跑过来听诉冤情。
“堂下所跪何人?又有何冤情要申?”
身着绯色罗袍裙、腰束以大带的黄州知府苏初心,棱角分明的五官上染满沉肃,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让人不寒而栗。
玲珑女子抬头,柔荑一伸,湿漉漉的眸眶满含怨愤:“民女白兮,状告当朝知府苏初心,狠心薄情,弃终身誓言于不顾!”
这下可热闹了。
首次交锋如此谎话连篇的女子,苏初心晃了个神,她便堂而皇之的在府中住下。
这个白兮,身份不明,着人彻查了许久也没有个结果。倒是每日极其殷勤跟在他身后,像个忠心护主的家犬似的,怎么也甩不掉。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对付不按牌理出牌之人,就要反其道而行之。既然清醒时撬不开她的嘴,不如在她醉后试一试。
可没想到这丫头,醉后比清醒更加粘人,像狗皮膏药似的,险些将他办了。
酡红的面容随同娇躯赖在他的怀中,不断喃喃着一句话:“苏初心,明明当初是你说要养我的,怎么现在就出尔反尔了呢?”
可扪心自问,多年来他从未对任何女子说过如此一番话。
烛光星星点点,投射出晕黄的暖光。映照在醉憨后的白兮颊边,娇媚又动人。
苏初心轻柔替她绾了绾凌乱的青丝,唇角上扬,心漏跳了一拍。
二
北原,金碧辉煌的朝堂之上。
“有胆子再重复一遍你刚才的话!”
“一国之母,唯有品性温恭纯良的妃嫔,方能担此重任。若陛下一意孤行,非要封拥有陷害太子嫌疑的落妃成后,臣苏初心身为谏臣,唯以微躯跪请陛下,收回成命!”
哐当!
无数个价值连城的瓷瓶摔落在地,碎片遍布整个大殿。
龙椅之上的皇帝,怒火滔天:“好你个苏初心,果然胆大妄为,可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治你的罪吗?”
“陛下谬赞,微臣只是在其位,谋其职。”
“好一句在其位谋其职!”被怒意冲昏了头脑的皇帝不管不顾下令,“来人,宣朕旨意,从今日起,革除苏初心一等谏臣的职位,贬至沙洲,没有朕的旨意,终生不许进京!”
身形挺拔的长躯,面容沉静如水。不疾不徐取下头顶的乌纱帽,孑然一身离开皇宫。
其后五年,苏初心励精图治,将曾经马贼遍布的沙洲治理得井井有条,很快成为富庶一方的州府。
御书房
啪!
奏折被大力阖上。
“简直是岂有此理!”
明明前一秒还怒不可遏的皇帝,下一瞬居然喜笑颜开,“不愧是苏初心,也只有他,才能将朕的天下视为己任。”
可才过了一会儿,又开始愤愤不平。
“陛下,何人惹您如此生气?”
娇柔魅声如同及时雨,恰到好处拿捏着皇帝的性情。能发出如此媚音的女子,除了被北原皇帝恩宠了多年的皇贵妃落湄,还能有谁?
“爱妃来得正好,”皇帝将她拽到自己怀中,毫不避讳后宫不得干政的朝规,摊开书案前的奏折,“你看看,朝堂上下,都在含沙射影指责朕当年的因一时之气而怒贬苏初心,纷纷嚷嚷着要朕立马昭他回京,官复原职。”
“哦?竟有如此之事,让臣妾看看。”
落湄接过奏折,趁皇帝不备,不着痕迹朝他吹了轻若无痕的薄烟。皇帝昏迷后,落湄眼底的媚态猛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阴鸷嗜血的冷寒。
蔻丹红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中,要不是因为这个苏初心,那个一步之遥的位置怎会始终与她失之交臂?
苏初心,也是时候了结你了!
三
“大人,不好了,负责运送朝廷救济灾银的御林军被困在岭山了。”
什么!
岭山是进入沙洲的必经之路,那里虽地势陡峭,可也并不难走,除非……
“他们可是遇到了马贼?”
师爷猜测着。
“起初是,可那如一盘散沙的马贼好对付。”
苏初心心头一凛:“难不成是遇到了山中的璇玑虎?”
“正是如此。”负责禀告的官差又露出疑惑的神色,“可说来也奇怪,这璇玑虎一向避人不出,且从未有过伤人的举动。这次不仅吃了数人,还将灾银抢回了它的洞府。”
苏初心沉吟片刻,当机立断:“立刻集结府中的人马,随同我上岭山。”
一刻钟后,苏初心攥住缰绳,动作利落翻身上马。却瞥见师爷还在原地踌躇,目光不断流连府门的方向,心头髣髴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若是以往,白兮早已屁颠屁颠跟了过来。可今日,没了她如鸟雀般吵吵嚷嚷的跟随,倒有些不习惯。
启程后,师爷还在不停地嘟囔:“真是奇怪,一整日不曾见过白兮了。”
苏初心满口不是滋味,好似打翻了千年的老陈醋般,到处都是酸溜溜的:“师爷,此事一了,立马抄一百遍衙规!”
“为什么?”
“衙规第七条,背。”
“为斯者,切勿受外因所扰。”
的确,官兵岂是那么容易当?一不小心,就会一命呜呼。
残月高挂在树影重叠的空中,一片寂寥,冷风萧瑟,映落两道孤清的影子。
是兽,而非人!
“兮儿……别再、再浪费你的妖力……母亲的身体……母亲自己知道……”
被团团光圈包裹的璇玑虎,气息奄奄倒在地上。要不是因为中了落湄那只狐狸精的妖法,它也不会随意伤害人类的性命。
半悬于空的白兮,不断驱动体内的妖法,声线铿锵有力:“母亲您放心,兮儿一定会救你!”
当年,她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在岭山中,是璇玑虎收养了她,将她抚养长大,还教她如何正确修炼妖法。
这份恩情,就算搭上她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四
五年前,京城
苏初心粗略扫了眼这繁华热闹的京城,只淡淡一笑:“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真是妙哉,妙哉啊!”
余光瞥见不远处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雪白小犬,那汪湛蓝如水的清澈眸眶,令他心头一阵发颤。
从包裹中取出一香喷喷的肉干,见它吃得如此大快朵颐,心头一阵感慨:“此时此刻,也只有你敢如此毫无顾忌的与我同处一处。”
“大人,马车已备好。”
小厮从马车上跳下来,被小犬的模样所迷:“大人,它如此可怜,不如您就收养了它吧?”
苏初心清逸起身,如墨般漆黑的瞳孔髣髴洞察了一切般:“此去沙洲,路途遥远,且不知是否可以安全抵达,我怎忍心让它跟着我颠沛流离?”
果不其然,才离开京城,他就遭遇了好几次的埋伏。可说也奇怪,每当他快要被蒙面杀手结果的时候,总有一股暗力在帮他。
耗费了数个月的时间,也算有惊无险抵达了沙洲。一下马车,脚边多了团雪白的小球,朝他蹭了蹭。
他蓦然惊愕,心头如翻滚着的巨浪般,一阵涤荡:“你这个小东西……”
该说什么?
又能说什么?
一路的艰难险阻,这小东西都未曾放弃追随他的脚步。那他呢?十年寒窗苦读,换得多年高官厚禄。一朝谏言,跌落云端。
“初心,你可知母亲为何替你取这个名字?很简单,是想让你不论以后遇到任何艰难险阻,都要不放初心。如此,方得始终。”
他笑,一把将雪白小犬抱在怀中:“小东西,既然你我有缘,从今日起,便由我来养你,一生不弃,如何?”
一阵声响,惊醒了不知何时闭上眼睛的苏初心。
“大人,已是子时,需要现在进攻吗?”
月夜清冷,岭山深处的一团白光忽明忽暗,掩藏在层层松柏之中,着实令人惊颤。
还没等苏初心下令,天空猛地劈下一道惊雷,正好劈中了他们的埋伏之处。一时间,死伤无数。
“苏初心,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落湄放肆的狂笑声回荡整座岭山。
苏初心被甩出数米开外,意识混沌之中,白光深处飞出一道纤细的身影,竟……竟然是白兮。她拖着雪白的尾巴,不断对抗着落湄的攻击。
最后,璇玑虎突然冲了出来,与狐狸精落湄同归于尽。
再然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大人,这是明日婚宴的囍服。”
苏初心放下手中的公文,深邃如海的眸子目不转睛凝视着绣工精湛的囍服,眼底一片黯然。原来当年的小雪球,竟是一个犬妖。而那一天后,她便消失无踪。
时至寒冬,漫天飞雪。光秃秃的寒枝上垂挂着红色的喜稠,与灰蒙蒙的天际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
知府的府邸内热闹非凡,但凡是沙洲的百姓,都愿意来喝这杯喜酒。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这场喜宴,没有新娘。
很快,身形颀长的苏初心捧着新娘的嫁衣,一步步迈上了高堂。可没有了白兮的新郎,背影极尽孤独。
师爷喉头一片哽塞:“大人……还要行拜堂之礼吗?”
“为何不?”
师爷咬了咬牙,清嗓正欲开口,就被一清脆如黄鹂般的声线打断:“苏初心,你敢娶别人试一试!”
笼罩在天穹上空的乌云逐渐散开,雪花已停。整个黄州府的百姓都亲眼看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知府大人,今日勾起的笑容,迷炫了他们的视线。
一个月后,病愈的皇帝亲自下了十二道诏书,不仅要召他回京,还要擢升他为一品宰相。
进京途中,苏初心搂着初成新妇的妻子,眉宇间尽是不满:“为何我才收养你一个月,你就不告而别?”
白兮吐了吐舌头,赖在他怀中解释:“当时我才修成人形没多久,因为懒于修行,所以无法控制自己的法力。为了能永远跟你在一起,我才忍痛决定回岭山跟随母亲继续修行……”
这个回答勉强满意。
“若非我以婚礼相逼,你决定何时才会现身?难道你以为我知道你是犬妖之后,定会与你不复相见?”
“有、有一点……”
“嗯?”
下颌被指腹捏紧,白兮赶忙老实交代:“我没有想要躲,母亲临走前教我如何救治皇帝。本来我也不想救他,可后来才发现,他不过是想让你先低头,求他一求,这样他便会顺着这个台阶下来。谁知你在沙洲,过得风生水起,他又气又急,加上落湄时常用妖术迷惑他,这才……所幸妖类左右不了人类的意志,所以才让你有惊无险度过了这么多年。”
“谁说妖精不能左右人的意志?”
白兮被他一反问,有些惊愕:“啊?”
“你不就是?”薄唇轻柔含住那两瓣觊觎已久的嫣唇,声线低沉而沙哑,“除了我的苏夫人,还有谁能迷乱我?”
岭山深处雪花飘飘,洁白而美丽,掩住了万种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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