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与悲伤的半衰期

慈悲与悲伤的半衰期

(一)

那天中午下课的时候，在食堂门口看见一对青年男女在喂一条泰迪犬。那狗后腿似乎少了一条，却依然可爱，毛茸茸的，蹦跳着，过了一会，两人驱车而去，那狗便拖着残体去追，跑了足足有一百米，也没追上。

我看着它费劲地追那对情侣的车，觉得可怜，不自觉地为它流了几滴眼泪，有了救助它的念头，但身在外地读书，宿舍又是不可能养狗的，便想去买火腿肠喂喂它，聊表心意，可买了回来想再去寻它，却已不知它往何处去了。

回宿舍里，友人纷纷安慰，我难过了一会，只睡了一觉，下午便将此事忘到脖子后面了。

这个遗忘的速度，有点让我觉得不安。

我的悲伤半衰期好像随着我长大成人的速度一样嗖地一下缩短了。

(二)

当我们无力救拔一个受苦难鞭挞的生灵时，会有巨大的悲伤降临在心灵中，同为造物之灵，众生心心相印。我们的悲伤一半来自生而性善的同情，一半也来自对同样命运的恐惧。

然而它的生命保存却成为抵在我道德弱点上的的芒刺，因为更令人痛苦的，是我们会立即奉劝自己遗忘所闻见的哭声，轻而易举地拂落还未潜入肌肤的芒刺。

这令我觉得很羞耻。

好像在车水马龙的人生中突然刹车上演一出温情快闪，做作到无以复加。

或者说，我们好像变得太丰富而敏感了，经不得一点神经上的颤动了。

小时候我们看似多动而急躁，实则是比现在有耐性的，小时候的我们有对感受苦难的耐性，那时候我养的一只蟋蟀死了，我为他难过了一个半月，并且再没养过蟋蟀，庄重地将它埋葬了，整个过程颇具仪式感。

现在想想，那时可能是有一种成长的自觉，人不是因为跌倒而长大的，而是由于学会承受跌倒带来的痛楚并鼓起勇气再一次前行而成长的。

如今的我们，生怕触动一根叫做痛苦的神经。

我们可以寻许多温柔的借口。比如，这其实并不能说明心灵的冷漠，只是因为我们丰富的心灵害怕被某些事件触动关于过去痛苦的经过。比如被抛弃，比如求而不得，比如孤独。

在观看一只狗追车的过程中，我的这些相关感受被调发，一些蛰伏的感受苏醒。

仅仅因为观看一只追车的狗，我的潜意识可能强行调整了悲伤的半衰期，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

这便是了，我们平庸的所在。

(三)

佛经里讲菩萨对众生应"与乐，拔苦"。

能背负着众生苦难，并精进地活着的是菩萨，是圣者，他能将荆棘编织成王冠，他从未逃离也不会弃苦难众生不顾，他为听闻众生的哭声，而生出千手千眼。

他已无所畏惧一切果报。世间的苦难只能调发他的出离与慈悲之心。过去，现在，未来，唯有慈悲相续不断。

如果要给这份慈悲的半衰期加上一个期限那么应该会是永远。

(四)

那天晚上，我还是念了一部金刚经回向给了这只不幸的小狗，愿它舍此报已，得以往生善道。

没有千手千眼的大愿力，没有救度众生的勇猛心，我等凡人只有微小心愿，用来行我微小的善行。

不过若是你真能先得渡，也别忘记来渡我出这五浊恶世啊。

啊，这又是了。

请别嘲笑，平庸的我和我平庸的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