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小玫

一

“你有过轻生的念头吗？”

我正在跟手中的小龙虾奋战，对面的曾小玫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我诧异地抬起头，看见曾小玫低着头两手捧着酒杯，又说了一句话：“我曾经有过很多次。”

我放下手中的小龙虾，下意识看了看窗外。天黑着，看不出太阳是从哪边出来的。

“怎么了？”我伸出手想去探探她的额头。

曾小玫偏了偏头，嫌弃地看着我油腻的手：“快吃你的小龙虾吧，你不是说有小龙虾的人生无论如何都不可弃嘛。”

还是一贯的语气，还是同样的笑容，似乎刚才的问话只是我的一场幻觉。

刚刚，我幻听了吗？

二

曾小玫是谁？

她可是我们同学中好多女生羡慕嫉妒的对象，是很多男生少年时遗落的梦想。她现在过的，可是我们大多数人眼中的标配生活。

如今四十多岁的她，上有父母庇护，中有兄姐扶持。有一个顾家幽默事业有成的丈夫，还有一个在一流大学读书的儿子。

最难得的，是她自己，她性子温婉，为人真诚，在朋友中口碑很好；她喜欢读书，很容易接收新事物；她涉猎广泛，可以跟女生聊电视剧，也可以跟男生聊足球，可以跟大妈聊家长里短，也可以跟办公室的小姑娘聊二次元。

在我看来，她过得是近乎完美的人生。她平时也是开朗大方喜欢说笑的人。这样的曾小玫，怎么可能有轻生的念头？

嗯，一定是我幻听了，年纪大了，耳朵都不好用了。

三

可是曾小玫留书出走了。

我就说她那天让我把丈夫女儿支走，带着小龙虾来我家过夜一定有问题。

“我循规蹈矩过了这么多年，在人生的最后，我想任性一回。这么多年，我欠自己一个远方。世界这么大，我也想去看看。”

可恶的曾小玫，我以为你那天是想跟我一起任性一回。好吧，我承认，我没有想到原来是你自己要任性。

我看着跟书信放在一起的“怀疑肝部肿瘤”的诊断书，泪如雨下。

曾小玫，你还欠我好多小龙虾，你这么赖账，不怕我把你拉入黑名单吗？

曾小玫，你要好好的啊，那个怀疑是假的，你这么好，这个世界怎么舍得你离开？

都怪你平时太爱说笑话，所以老天爷要配合你跟你开一个玩笑。

四

我已经很久没有曾小玫的消息了。

她安排好了所有事。她跟父母说通过朋友认识了一位大师，那位大师从朋友口中得知她心思纯净又有灵性，所以想带她学习一段时间。她这样的说辞，很轻易地就得到了笃信佛教的父母的认可。

而我，和她的丈夫还有兄姐，虽然不认同她的行为，却不忍心阻挠她游历的梦想。

也没法阻挠了，她都先斩后奏了。她一直都是这么聪明。

她离开已经一个多月了，没有给我只语片言，甚至换了电话。

那样好脾气的曾小玫，却对我――她最好的朋友，做出这样令人发指的事。

曾小玫，我很生气，你知道吗？你回来吧，我保证不打死你！

曾小玫，你回来吧，我真的很想你。

五

我收到了曾小玫发来的邮件，我的心情等同于中了一百万彩票，尽管，我从来没中过。

但是，想想就很美啊，我把邮件看了一遍又一遍，心情就美了一遍又一遍。

“亲爱的然然：

    看到我给你写信是不是很激动啊？为了避免你隔着屏幕打我，我先给你道个歉。对不起啊，不该消失这样久的。

  先说说我的行程吧。我没有去那些名山大川，我选择了湖南，重点是湘西湘南，因为那地方民族众多，有很多神秘的风俗。我还想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再生人，想着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会不会也会重生？

    其实我最感兴趣的，是苗族的蛊术和医术。看来，我心里还是不想死的，尽管我曾经很多次想到过轻生。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会有轻生的想法？其实我是个很冷情的人，我温和无害的外表下，有一颗敏感尖锐无处安放的不安分的灵魂。我过着很多人羡慕的生活，却会不自觉地把烦恼放大。所以，光鲜背后的痛苦我无人可诉。再告诉你个秘密，拿到诊断书，我的第一反应是兴奋，兴奋自己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逃离了。

    别怪我不跟你说，感同身受只是一个安慰人的成语，你不在我的境遇，不可能感受我的痛苦。心事最难诉，佛曰‘不可说’啊。

    你看，我又跑题了，本来是个很轻松的邮件又让我整成伤感的基调了，我是不是很有精神分裂的潜质啊？嘿嘿！

  说真的，一个人如果不出走，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会有怎样的际遇。我这次出来，经历的事，遇到的人，是会让我发生质的蜕变的。不服输的少年，坚韧的母亲，大智若愚的婆婆。来，划重点，重要的是，我遇到了仙风道骨的爷爷啊！

  亲爱的然然，说不定真的会有奇迹啊。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是个有福的人，经常会遇到贵人哦。 等我回家啊，再回去我就是不一样的曾小玫了。

    还有，最最亲爱的然然，你也是我的贵人呢！”

可恶的曾小玫，你又惹我哭了。

亲爱的曾小玫，我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