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我们总是向前一路奔走,寻找心中无数次迸发的梦想。故而,渐行渐远。
当身处异乡为异客,茫然失措的时候,所思所想,皆为故乡。你的故乡身在何处呢?
我的故乡此刻就在我心中,那个遍地都是金黄色稻香的南方村庄。
十五岁之前,我一直生活在这个二十来户,名为金井南的南方村庄。朴实无华, 勤勤恳恳。
农家人的生活方式:背朝黄土面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庄上的人家都是祖祖辈辈的庄稼人,跟土地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
那段无忧无虑,渴望长大的时光里。大多故事都已模糊,可是当故乡隐隐约约的在呐喊时,我还是看见了曾经我热爱的那片土地和在那土地上劳作的人。
宋阿婶,已是我记忆里很久远的人了。
那时我年纪尚小,再加上时间推移,记忆模糊,已不记得她的名字,只记得她姓宋,与我父母同辈,故以宋阿婶相称。
宋阿婶在我年幼时因胃癌逝世,距今多年。我记得,若干年前,我曾梦到过她一次,梦里有她家门口的那棵老椿树,冲我摇尾巴的中华田园犬阿黄,和小时候吃不腻的炕锅巴。
宋阿婶家住在我家屋后,门口有一棵要两个人合围才能环抱起来的老椿树,枝繁叶茂,夏季的中午,我们都喜欢在那里乘凉拉呱。阿黄也趴在那里,吐着舌头,静静享受夏季午后的阵阵微风。
阿黄是纯种的中华田园犬,也就是大家熟悉的土狗。阿黄很魁梧,立起来比我还高,高兴的时候伸着舌头,哈哈哈的朝你摇尾巴。生气的时候,三声怒吼,所有人都畏他三分。
记忆里,阿黄曾给我带来一顿丰盛的夜宵。
很久以前,南方的冬季也会有那么一段时间大雪封山。一眼望去,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此起彼伏的乡村雪景,颇为壮观。
阿黄因为身材魁梧,是雪地里奔跑撒欢的一把好手。
一天傍晚,雪地里太阳的余晖格外刺眼。我在老椿树下奋力堆雪人,玩的不亦乐乎,打算在天黑之前完成我的伟作。
不知道什么时候,阿黄从对面飞奔而来。直冲着我的雪人,一头扎进去。完了,毁了,我的雪人,一下午的战绩,瞬间泡汤。
我看着魁梧的阿黄,无奈的拍了拍身上的雪,谁让你比我高比我壮呢,算你狠奥。
阿黄用前脚爪子从雪堆里扒拉出一只奄奄一息的野兔,深灰色的兔毛上斑斑点点的血迹。
这家伙喘粗气摇着尾巴,向我炫耀它捕获的猎物,却不经意间毁了我的雪人。看不懂我的悲伤。
我看着一堆散了的雪人,哪有心情管这只快死的兔子。狠狠的瞪了几眼阿黄,扭头回家吃晚饭。心里放不下我的雪人。
冬天的天黑的很早,农家人早早锁了门,窝在被窝里看电视。
我趴在暖和的被窝里,看百看不厌的琼瑶剧《还珠格格》。小燕子因为偷柿子被几只大狼狗撵的哇哇大叫。心下想着,这货跟阿黄一个样,凶起来吓人的要死。咯咯咯的笑的肚子疼。
“睡了么?”有人敲门。母亲下去开门,是宋阿婶。
“都睡了呀,阿黄白天撵了一只野兔,咬死了,他叔给红烧了,这兔子没啥肉,就盛了这么点,给小阿宝尝尝鲜。”宋阿婶站在门口,端着一个陶碗。
“来家里坐坐,在看《还珠格格》呢。”母亲客气的要拉宋阿婶进来坐。
宋阿婶推辞去了。“不坐了,大老晚的了。兔肉趁热吃,凉了不好吃了。”说罢,转身便走了。
野兔全是瘦肉,有嚼劲,闻起来喷香,宋阿婶切了二个兔腿来,我吃的意犹未尽,舔着手指。以至于后来好几天,我每天都出门找野兔,无奈我没阿黄厉害,一个也没逮到。失落而归。
次日,宋阿婶见我便问“兔肉好吃不?”
我笑嘻嘻的点头。阿婶摸摸我头“下次要还有,给你多盛点,没吃够吧。”
“来,尝尝阿婶炕的锅巴。”这是阿婶的拿手好戏。尽管每个农家妇人都会做,可是,少有人把空闲的时间浪费在这上面。我母亲就懒得浪费这个时间。阿婶却总是喜欢饭后花上半个小时,给我们制作零食。
炕锅巴——在农村,柴火铁锅煮的饭,锅底会结一层锅巴,把饭盛尽,微火烤一会,翻个面,再烤。用蒸出来的腌制的鸡鸭等腌肉汤汁浇上去,凉了后捣碎,直接完败现在的瓜子辣条。承包了我儿时对于零食所有的需求。腌制品在不坏的情况下,时间越久,汤汁越香,一般在一年之内都可食用,浇出来的锅巴亦咸香满溢。
夏天的中午,太阳火辣辣的,母亲怕我出去乱跑中暑,总是把我关在家里睡午觉。我每每借口上厕所,或者把门半掩着,待母亲睡着后,偷偷溜出去。
在阿婶家门口的老椿树下和一群小伙伴跳皮筋,跳房子,抓石子……
宋阿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总是坐在老椿树下乘凉,顺便看着我们,时不时提醒我们小点声音,大人们都在午睡呢。
阿婶会在这个时候端出她做好的炕锅巴给我们吃。笑呵呵的说着“别抢着撒了一地,多着呢。 ”
久而久之,习惯了。每天中午,阿婶家门口的老椿树,成了我们一群孩子的大本营,阿婶家屋子拐角,也常放着我们的玩具。
直到有段时间,中午再也看不到阿婶,也没人让我们小声点吵闹,阿婶家大门时常锁着。
“哎,好端端的一个人,说倒下就倒下了。她家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母亲神情严肃的跟父亲说起。
父亲深吸一口烟,皱着眉头说到:“听说已经晚期了,癌细胞都扩散了,早晚的事了。”
谈话间,我得知宋阿婶得了胃癌,查出时已经是晚期了。
最后一次见到宋阿婶时,宋阿婶坐在门口晒太阳。那天,阿婶穿的很厚,还戴着帽子,脸上煞白没有血色。阿婶见我过来,声音微弱的说“阿宝,以后要乖乖吃饭,不能偷懒不吃早饭,阿婶就是没有按时吃饭,现在后悔晚了。”
我傻楞的站在那里,不敢说话也不敢靠近。后来得知,那时阿婶刚做完化疗,头发掉的快没了。
农家人能吃苦,能忍耐,平时小灾小病能抗便抗。真到了抵不住的时候,一检查,已是不可逆转。
阿婶得癌期间,信奉了基督教。可能是想寄希望于上帝吧,然而上帝并没有显神迹在宋阿婶身上,
宋阿婶还说:“要听神的旨意,多做好事,就能上天堂,行了魔鬼撒旦的事,是要下地狱的。”
阿婶一生与人和善,现在一定在天堂聆听上帝的话语吧。
病来如山倒。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天夜里了,我的父母亲,还有庄上大部分人家,迟迟都没有锁门睡觉,有的站在村口,有的站在宋阿婶家门前,那晚,庄上灯火通明,像是再等待着什么。
忽而,村口匆忙跑来一个人喊到:“回来了,回来了。”
渐闻渐近的是憾人心脾的哭声。是阿婶的灵车从医院回来了。阿婶的丈夫悲伤过度已经不能正常行走,被二个女儿搀扶着,抽泣落泪。
眼前这一幕,在场的所有人都落泪了。
当事先预备好的抬重的八大金刚抬着棺材缓缓过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宋阿婶死了。
母亲把我拉到身后,不让我看棺材。我挣扎的探出脑袋,想看宋阿婶一眼。我不敢说话,眼泪一个劲的往下淌,就是难受,就是想哭。
那晚,我正真的看到了现实里的棺材,经历了身边人的死去。农村迷信鬼魂之说格外浓厚。我却单单不害怕。宋阿婶对我来说,不像邻居,更像亲人。
传说,人死后,头七那晚魂魄会回家看看,可是,阿婶的葬礼是按照基督的形式举行的,并没有头七以及后面的五七烧灵等仪式。
可是,我相信,宋阿婶头七那晚一定回来了。因为有人在想念她,想念她的好。
时光荏苒,不复再来。一转眼,十几年匆匆而去。宋阿婶在我的记忆里逐渐模糊,时而想起的只能是脑海里断片的点滴。
阿黄也早已被狗贩子毒死在田埂上,为那只野兔报了仇。老椿树也在刺耳的电锯声中倒下。
二年前,乡村规划确立执行,我的童年时光连同宋阿婶家的老房子一起,在拆迁队的手下,化为废墟,只能回忆,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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