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回不去了

那些时光，那些过往

春天已经深了，米诺站在宽大的阳台上，看外面花园里的桃花有一株开得艳，红，似乎比往年都招摇，红得灼人眼。

阳光很暖，房间很暖，穿得很厚，依然会觉得冷。最近米诺总是失眠，看什么都不顺眼。桃花显开得媚，园子里的猫叫都让她生厌。她其实清楚，不是桃花和猫的问题，出问题的，是她这个人。

爱吃的菜，爱喝的汤，爱逛的商场，看上去特别适合自己的衣裳，以前特别在意特别喜欢特别想拥有的东西，似乎现在都提不起兴趣。人站在那里，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我想要什么呢？一直追求的想要的，真的是你确定想要的？想要的大房子，想要的明亮的厨房，一定要装修成什么风格的客厅，一定要给孩子一个怎么样的儿童房，这些曾经想要的，现在面对时为何毫无喜悦，更多的是失落与惆怅？

米诺想起那往篇鸡汤文里说过：你想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在一起吃；想去什么地方，更多的时候不在去想看什么样的风景，而是与谁一起去，欣赏那里的风光。

明媚春光里，没有那个身边人，心情灰暗，不见阳光。

01

米诺和光明刚结婚的时候，住在单位筒子楼里，一间房子，十五六平方，一张桌两张椅，两张单人床一拼，就是双人床，买来一套液化气炉子，放在门口的走廊里，做饭的时候搬出去，做晚饭再搬回来，没有一件像样的家俱，家里最值钱的应该是床上那两床新表新里的被子，那是结婚的时候，两个人去街上弹棉花的地方做的，当时两个人单身宿舍里的被子太少，结婚用太不像话，他就硬拉着她去做两床被子，一斤棉花十块钱，说是新疆棉花，又暄又暖，每床九斤，带表带里带被罩，整整花去了他一个月的工资三百多块，可他一点都不心疼，他说，你看咱们这儿冬天冷的，没两床新被子，这日子怎么过？

他们俩结婚的时候，米诺娘家不同意，嫌光明家太穷，想想这也不能怨她娘，家里两个哥一个姐，她上大学时候刚赶上并轨交学费，家里拉下了许多的账，她娘的愿望也不高，就想她能大不毕业有个安稳的工作，在小城找个有房子有工作的对象，可是，她那时候任性，典型的有爱饮水饱。

他和她毕业后一起应聘到省城的这家化工厂做技术员，他们相信面包会有的，房子会有的，一切都会有了。家里不同意婚事，自然也没有陪嫁，男方兄弟六个，他是老大，结婚这个月不给家里寄五十块钱，已经够好了。

就这样，两个人，两床新里新表新棉花的被子，单位开了证明，领了结婚证，就算结婚了。

虽然是新被子，可北方的冬天实在是冷啊。房子是旧的，窗户是木头框的，虽然有玻璃，可是，已经合不太严了，虽然能干的他想法用两层塑料薄膜把前后窗户都重新订过，风还是会从门缝里，窗户缝晨，从门缝里钻进来，可现在回想起来，在筒子楼里住的那三年的冬天，她是多么幸福！

那时候单位有间娱乐室，里面有暖气，有公用的电视，她就和几个要好的同事去看《还珠格格》。而他呢，往往会冲她挥挥手说，你去看，那儿比咱屋暖各，我要考试呢，不能看电视，回去看书！然后他就开了台灯，钻进被窝，等到她回来的时候，暖壶里有热水，让她烫了脚，他就先脱了衣服钻进被窝，等她钻进被窝的时候，就会像泥鳅一样缠在他温热的身体上，被窝里也已经暖烘烘的了。

02

穷日子有的是办法，那时候也没想过烤电暖气，有卖的，可那一小时就要几度电呢，光明就买来一个小煤球炉，安了烟筒，晚上的时候在小煤炉上放上水壶烧开水，小房间里就暖和多了，他知道米诺怕冷，冬天手脚都爱生冻疮，可是和他结婚后，她的手脚就再也没有冻过。他给她打听来许多偏方，樱桃泡酒，茄子根烧开水烫手脚，去集市上买来瓜蒌，用来冬天洗手用。他从医务室里找来输葡萄糖的瓶子，瓶子里装上热水，包上毛巾，放在被窝里，如果有时候他要出差或者加夜晚，他就会提前把暖水瓶包好放在被窝里，这样，她钻进被窝的时候，就不会太冷。

向前走，日子总是有盼头。三年后他们单位改制，米诺和iqje都是知识分子，优先以四万块钱的价格买来一套一居室，虽然那四万块里也有一半是东挪西借的，但有了自己家，怎么苦，都觉得不算苦。

光明勤奋努力， 这些年一直忙着学习，考工程师，初级，中级， 还在努力着考高级，职务也从小技术员做到科长助理，副科长。但做技术在工厂里工资总是有限，后来有了孩子，家里请了乡下的亲戚来看，房子挤了，要换房子。钱从哪来？俩人的工资付了保姆费、奶粉费，也就没剩下几个了，换房子，指死工资猴年马月去了。

米诺也抱怨，人有了孩子似乎俗气了，以前不爱比，光明都说她性子好，没心没肺。现在似乎变了，谁谁家孩子和小宝一样大，喝的是进口奶粉，你看那谁谁家，四室，保姆不用住客厅，晚上上卫生间都不方便.....

03

后来，公司内部招聘业务，米诺替光明报了名。她知道他这个其实喜欢老婆孩子热炕头，他喜欢做技术，单纯。但米诺还是苦口婆心地给他讲现在还像两个人，有了孩子，将来咱们孩子不能也像咱们一样。

后来，光明选择了妥协。他去做业务。光明有技术的底子，做起业务来比别的业务员有优势，讲解产品头头是道，碰到安装问题不用找技术员就门清儿，几年功夫，就做到业务经理，现在，已经是大区经理了。现在的他，公司里有股份，拿的是不菲的年薪。

房子换了。二室到三室，到现在跃层的大复式，而且是在那个小城里最高档的小区。集中供暖，一进房子里就像到了春天，阳台上有买来的花木，都是无忧无虑的绿着。冬天再也不怕冷了。可是，米诺却越来越觉得，房子空得厉害。孩子上了小学，一个人住儿童房。到了晚上，一个人钻在被窝里，羽绒被，柔软贴身儿，床是订制的大品牌，豪华舒适，于不用再担心两张床中间总也堵不好的那道缝，可是，现在房子没缝了，床没缝了，可怎么，两个人之间的缝越来越大呢？

光明越来越忙。忙着出差，一会高铁一会飞机，国内国外地跑，回来了也回省城的业务总部。极少回来，晚上想儿子了视频，聊几句。两个人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少，有时候米诺生气，打过去，要么是打不通，要么是接着了，一看是她，问，孩子还好吧？她只要说好，那边就会说，孩子没事儿就好，我这边正忙，挂了。

外面所有的房间灯都亮着，孩子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暖着了，睁开眼后也不再像以前一样问，爸爸怎么不回来叫，因为他已经习惯了，爸爸太忙，要挣钱，要不然，他怎么能住这么好的房子？他上学怎么妈妈会开车送呢？这是妈妈对他说的，他还小，只有七岁，还不知道什么叫忧愁各思念的滋味。

冬天不像冬天，家不像个家，被子很暖，心却结了冰。想着想着，泪就流了下来。那些有人暖被窝的日子，怎么就忽然变得那么珍贵呢？

end

那天米诺打电话过去，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似乎好久，光明过来接了电话。她没问，他也没解释，两人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 挂了。谁先挂的呢？米诺后来想，想不出来。

如果人生可以回去，米诺想绝对不会逼着他放下安稳的技术员的工作去跑业务，她宁可就住在小小的房子里，那样，每个夜，都是饱满的，每个夜，都是温暖的，因为，有人，有爱的人，为她暖被窝。

米诺从不喝酒，那天晚上，孩子睡了。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看到洒柜里有瓶酒，就拧开喝了。红酒，不辣，却有些酸涩。想喝醉，却越喝越清醒。她打电话给他说，你回来吧，咱们不要挣那么钱，咱们不要大房子，我就要你，你回来吧。

那边半天没有声音，她抱着电话哭了，哭 着哭着就睡着了。

醒来，看到电话上一条短信：以前是我不想出来，现在是，我们都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我们，都 回不去了啊。

回不去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