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百味,寄托着人类情感的诗词也仿佛被赋予了人类的各种情感,花间词甜,读之心旷神怡,婉约词酸,看之内心惆怅,豪放词辣,吟之豪气满满,骚雅词苦,阅之苦中回甘,江西词咸,唱之余味不足,各种风格的诗词各有千秋,滋味也亦有不同。
楼台歌管,玉液琼浆,暖得醉人的花香,灿若桃花的胭脂晕上脸颊,眉心一点朱砂,美人一笑,便乱了人心,于是,温软的花间词甜甜的味道扑面而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捻红杏蕊”,香艳,妩媚。“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翩翩少年,款款美妇,这样大胆的表白,甜软了温柔的岁月。宫殿嫔娥,玉箫声里醉流年,多想沉溺于这样的生活里永不醒来。只是他们不知道,甜到深处,便是苦,苦了后主啊,“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梧桐细雨,寂寞小院,数不尽的悲伤。潺潺春雨,寒了玉笙,薄了锦衾,天上人间,都是品不尽的凄苦滋味。
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说不出口的,是无尽的心酸。清愁,落寞,泪眼朦胧,一字一句,如缕缕香烟,缠绕成心底里的酸楚和疼痛。落花深处,双飞的燕子平添了孤寂,酒醒时分,独见庭院深深,斜阳冷落。消瘦的女子,吟碎秋心,也依然走不出一个“愁”字的萦绕,手握一管清凉的笛音,任岁月埋葬一生的期许,更增添婉约词的酸楚。西楼月色,消散了云中锦书,燕子来时,已无心再问海棠是否依旧。是谁说所有的诗都是用眼泪写成?满院黄花摇落,如破碎的记忆不堪拾拣,只任秋风将它圈点成断肠的词句。这份婉约,这份酸楚,缠绵成红笺小字,纸上烟水,用一千年的时间,应和世人的眼泪。
但就豪放词的代表人物来说,稼轩和东坡又是两种不同的滋味。正如评论者所言,“东坡词旷,稼轩词豪”,东坡的词,辣得总归清浅一些,如葱姜蒜之类的调味品,辣的同时,总带有那么一点水润和清香,开胃。而有的辣,又不是一眼能看出来的,如“寂寞沙洲冷”一章,便是洋葱,表面看起来洁白通透,温和清润,而真正一层一层剥下去,却是止不住的泪。稼轩的词,却是辣椒了,真正的红辣椒,只一口,便觉烟云翻涌,黄沙扑面,火热的疼痛直逼心底,辣得人睁不开眼睛。不过试想,秋日登高,西风凛冽,彻彻底底的悲凉,也只有这种辣才能压得住,暖的温。
黄庭坚之词,可以独成风格,他的诗与词,都是盐,初尝咸中微苦,但却加了少许可有可无的“碘味”。他虽极力学杜甫却被称为只得杜之表像而未得杜之精华,不过这“碘”还是不可缺少的,这是知识,是营养,有了它,才会更觉柴米油盐之滋味,若长久无盐,人便要生病了,正像有些知识是不能缺的一样。不过也要适量,不能太多,多了,便会盖住饭菜原来的味道,那滋味,也就让人生厌了,正如词中用典太多,便会失去词本身的美,成了说教,而不是欣赏,也不想再读了。
姜夔之词微微苦,不过这苦,却不似中药的那般浓厚,难以入口,这只是一种清苦,带有微凉的风。是夏日里的一杯凉茶,淡淡的苦味,却可以消暑解渴,清凉无比。是二月的西湖龙井,舌尖上一点点回味。嫣然摇动的冷香,二十四桥的明月,采香径里,春寒漠漠,天涯远处,芳草萋萋。写柔情用健笔,写浓愁用清笔,他的笔,从不落到实处,不染尘埃,不着色相,知其妙而不知其所以妙。正如这苦,只是隐隐约约的一点萦绕,从不让人一下子就品味出什么大苦大悲。这苦,也像是“白石”这个名字,带有一点经霜后的清冷,深秋的味道,也多少寂寞了点。只是在甜蜜之后,酸楚之后,繁华与惨破都过去之后,就会需要这么一点苦,来洗一洗尘埃,定一定心神,然后微笑,看水月分明,云淡风清。
宋词,纤丽精致,霓裳轻舞的咏唱了千年,这些词如同名贵而不朽的水果,历经千年而新鲜饱满,似乎才从生命之树上摘落,这些五味美词就这样辉煌了千年,今日吟读仍觉齿颊生香,回味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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