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是2006年北京的冬天。
雪蝶,黯然神伤地靠在办公室的椅背上,早已过了下班时间一个小时,她没有在加班,可她不想回家,她害怕回家。
“他现在会在家吗?他有没有出差?”雪蝶脑子里各种念头交错来袭,她在想“家意味着什么?同事们下了班,都着急往家赶,可她呢?”
嘀呤呤的声音打断了她杂乱的思绪。
“雪蝶,明天晚上有时间吗?好长时间不见,正好和你打听点事,明天晚上一起吃饭吧”,老乡大罗打来电话。
“行,明天晚上6点见。”
放下手机,内心疲惫的雪蝶,踉跄地扶着办公桌站了起来。走出公司大门,推着自行车,悠悠踟蹰地走在熙攘的人群中。
深冬的城市,霓虹流离,行色匆匆的人们,健步地走着,拼命的蹬着,滴滴滴喇叭声焦急地按着,都不约而同的奔向同一个目的地,一个透着温馨光亮的港湾。
唯独人群中的她,显地那样格格不入。磨磨蹭蹭地推着自行车,左瞧右看后,耷拉着头,好像在使劲挪动不听使唤的双脚。
迟疑地掏出钥匙,忐忑地拧开了门,屋内寂静一片,雪蝶长舒了一口气后,径直走到厨房,准备着只为裹腹的晚餐。
夜阑人静,伫在窗前,雪蝶满怀惆怅地望着对面楼群,斑驳炽光陆续地黯淡下去。躺在黑黝黝的屋里,她抚心自问,难道只能蜷缩在这个形似旅店的家里吗?
2
人声鼎沸的饭店里,大罗一边开着啤酒,一边向雪莲介绍身边的一个男人。
“韩波,我生意上的朋友”
“雪蝶,我发小”大罗望着眼睛笑成一双细缝的男人说。
“雪蝶,我准备和韩波合伙买车跑运输,他是外地人,不了解市场行情,你老公搞过运输,所以想和你打听一下。”
“他跑过两年,最近不跑了,其实我对他的事……不是太……了解。”雪蝶吱吱呜呜地低声说。
“怎么和老公吵架了?看起来脸色不好。”
韩波端起酒杯,“咱先不谈别的事,雪蝶,认识了,就是朋友,我先干一杯。”
晚上回到家中,手机屏亮了,一条短信跃入眼帘。
“你身体没事儿吧,今天晚上喝了不少酒,”言语间明显流露出了挚切的叩问。
“胃稍有点儿不舒服,没什么事!谢谢!”
他们相识了,人和人之间有时候就是在看似细微琐碎的对话中,激荡起了丝丝涟漪。
3
随后大罗和韩波合伙买车,跑起了运输。
韩波,29岁,山西忻州人,来到北京一年多,大罗去山西销售机电设备时认识的朋友,个头不高,人很仗义豪爽。
一日,雪蝶去延庆区办事,下了出租车才发现忘带钱包,情急之下,她拨通了住在延庆的韩波电话。韩波迅速赶来,帮她付了车钱,中午还请她吃饭。
席间,韩波袒露了思念并愧对家中亲人,因为之前生意惨淡经营,平时就爱玩麻将的他,受朋友影响拉拢,染上了毒瘾,给家人的生活带来了很大的烦扰。所以他来北京是想彻底摆脱以前的环境,重新开始生活。话语间的他一直在叹气,满是对家人的愧疚。
小蝶怔怔的望着眼前这个让他惊诧的男人,乐观仗义的背后竟然是个吸毒者。
韩波告诉他,在老家时,已把毒瘾完全戒掉,来北京后也不打麻将了。现在的他只想重新开始,好好为以后的生活打拼。
“希望你能彻底跟过去的生活告别,重新开始一种全新的人生。”
小蝶在对韩波说的同时,内心却在隐隐作痛,她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吗?孩子怎么办?孩子才三岁。
韩波看到了雪蝶恍惚的神情,再三追问下,小蝶道出了她正处于痛苦的边缘,她每天下班后都特别怕回家,因为怕回到那个冰冷笼罩,没有一丝热气的家。
老公经常出差在外,她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这两年,家就是他回来歇脚的旅馆。雪蝶特别自责,她自责自己的失败,自责给三岁的女儿带来无辜的伤害。她不想困在这个冰冷的坟墓里,可她又害怕未来,为她自己,也为女儿。
听完她的忧怵倾诉,韩波真切地安慰她。
“你不能这样颓废,你这么年轻,我感觉你是个坚韧勇敢的女人,一切都会过去的,打起精神来,别怕。”
人有时候的怜悯心就是悠然而至,一个站在泥滩里奋力挣扎的人,是不忍心看到另一个人也站在泥滩里,而且还能给另一方很大的鼓舞力量。
4
一个月后,和大罗,韩波约好在南站中心广场见面。马上要到广场时,一辆汽车急疾而来,只听砰的一声,雪蝶被剐倒在地上。
接到电话,匆忙赶来的大罗,韩波和下车的司机掰扯了起来,司机火气很大,非说是雪蝶自己不小心,不但不赔钱,嘴里还骂骂咧咧。韩波急了,上去一拳挥向司机,司机一看势单力薄,气呼呼的赔了钱,开着车扬长而去。
韩波赶紧扶起雪蝶,招呼出租车,带她去医院包扎。所幸是小臂和腿受了擦伤,清洗伤口,用绷带包轧之后,他们出了医院。
韩波问雪蝶,“你应该给你老公打个电话吧”,雪蝶无奈地摇了摇头。
中午吃饭时,大罗和韩波说,“雪蝶,其实在北京没有什么朋友,以后有什么事,你得多帮雪蝶。”
韩波当即说“这没问题,你的发小就是我的朋友嘛!雪蝶,以后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
雪蝶连忙举起杯,“韩波,谢谢你啊,今天多亏了你。”
两个月后,雪蝶家里的橱柜出现大面积工艺问题,之前安装的木工不承认手工的问题,雪蝶和木工争执了起来,木工直接撂挑子跑了。随后赶来的韩波重新找了木工,维修好了橱柜。
韩波又一次在危困之时帮助了雪蝶。
他在雪蝶眼里绝不是十恶不赦的吸毒者,他就是个能激发孱弱的雪蝶,竖起精神支撑的信念,并拥有强大力量的男人。
他让雪蝶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她一下变得神釆奕奕起来,开始策划张罗和同学合开一家鞋店。韩波左右打听,帮她联系到了货源。
5
临近年关了,雪蝶在新浪博客上看到了韩波发的文章,充满着对家人的愧疚,和过年不能回家的孤寂伤感。
大年初三,雪蝶买了鱼肉,辗转公交和地铁赶到了延庆区韩波的出租屋。
韩波一推门,喜出望外地看见了雪蝶,“你怎么来了?”
“过年你也不回家,一个人冷冷清清,我包了点饺子给你拿来,”雪蝶拎着饺子直接进了厨房。
平时很少喝酒的雪蝶,破例喝了半斤白酒。
她举着杯,醉意朦胧地对韩波说,“真的谢谢你,一直以来我很恐惧,很懦弱,这两年就是麻木地生活,是你给了我鼓励和帮助,让我感受到了好几年从来没有过的温暖。”
韩波一把夺过了雪蝶的酒杯,“你是一个好女人,我就希望你以后能幸福。”
韩波说起运输,他已经退股,有可能年后就要回忻州。
听到他的话,雪蝶眼神黯淡下来,失落地扭过了头。
倏地,他攥住了雪蝶的手,双眼深情款款地望着雪蝶。
“我舍不得离开北京,这次我回去,想去工作单位安排,让媳妇顶替我进单位,然后离婚后马上就回来。我想和你在北京开始属于我们的新生活。”
雪蝶眼里噙满了泪花,看着紧紧握在一起的两双手,仿佛望见了今后道路上熠熠地光亮。
6
半个月后,雪蝶把韩波送到了火车站。
韩波背着包一边进站,一边大声回头对雪蝶喊,“等着我,最多一个月,我就回来。”
一个星期后,雪蝶接到了韩波的电话,电话里他说正在安排单位的工作,家里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还得过一段时间回北京,最后他说很想雪蝶。
一个月后,雪蝶打去了电话,韩波说他正和朋友谈生意上的事,有时间再打过来,匆匆挂断了。
再后来,接起电话的人说不认识韩波,打错了。
后来,韩波的电话永远传来的是“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
她急忙跑去找韩波在延庆租房的房东打听,房主说他走时已退房。
又去找影楼工作的韩波亲戚打听,亲戚说之前很多年,他们也并不联系,只是他来北京这一年见了几次,所以对他的情况也不了解。
一切都无疾而终。
仿佛在听一首优美的钢琴曲,雪蝶正全身心地陶醉于高潮的旋律中时,忽然间,嘭地一声,曲子戛然而止。
韩波,悄无声息地彻底消失在了雪蝶的生活中。
雪蝶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公园的石阶上,嬉戏打闹的小孩前后跑过,黄昏下的双杆旁,年迈的老人们正在撑腿伸腰,不时地有打情骂俏的情侣或年轻小夫妻窃窃私语地经过。望着旁边枯萎残败只剩光秃秃干枝的花丛,深冬的寒意仿佛瞬间浸泡了全身。裹紧棉衣颤栗地站起来,顺着湖岸沮丧地走着,倏忽地,她望见了前方不远处灰褐色的草丛中,竟然藏着星星点点不知名的黄豆粒大的绛色小花,迎着寒风努力地绽放着。
三个月后,雪蝶辞掉了工作,鞋店也转给了同学。
老公出差回来,一眼看到了茶几上放着的离婚协议书。
她带着女儿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北京,火车上,她手里攥着一个红包首饰盒,因为那里面放着生日时,韩波送给她的一条红色水晶项链。
轰隆隆的火车启动了,雪蝶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绿荫,也许,这就是人生旅途中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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