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

作者: 喜之悦之 | 来源:发表于2022-03-04 11:11 被阅读0次

    姜葭想离婚的念头,从结婚第三年开始盘旋到了现在。看着闺女一天大似一天,今年九月份就要上小学,她心里多少有些安慰。与此相伴的,是近来这个念头更甚。

    姜葭已经厌倦了每年过年回家,她和余辉在公婆那方亲戚面前的装模作样。今年索性不回去,只让余辉带着闺女去爷爷奶奶家过年。她也不想回自己娘家,年二十八的时候,她已经带着年礼回去过。告诉自己爸妈,过年外地回家的人会来看房,她要加班挣钱。

    其实有什么可加的班,不过是找一个不想回家的幌子罢了。大年初二,传统习俗,闺女回家娘家的日子,也是难得的好天气。姜葭一个人在家里闷了三天,从未有过的清净,但也实在无聊得很。反正也是一个人,她不用担心送闺女上学,也不用绞尽脑汁地想着每天做什么饭吃。简单的中午饭过后,她漫无目的地坐着公交车,晃荡到了市里过年人多热闹的公园。

    她只想看看人群,认不认识人无所谓。她想听见点动静,来激活自己混乱疲乏的脑子。她想让自己能够重新条理清晰地考虑一下为什么离婚,她想给自己年后打算离婚找些更坚定彻底的理由,以防父母或者旁人打电话来横加阻挠。她更怕自己的懦弱让自己再一次缴械投降。

    公园里尽管衰草连片,但被冬日的暖阳照着,依旧是孩子追逐嬉戏的乐土。一个四五岁,穿着跟肉球似的小男孩,手里拽着动物气球,在草地上摇摇摆摆地奔跑,紧随身后的应该是他的父亲,那样有心地与孩子隔着一段距离,却又小心翼翼地张开双臂护着。

    姜葭看见,心底泛起一丝羡慕。她想起自家闺女,她的父亲多久没有带着她出来玩过,像一段没有痕迹的记忆,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小男孩一个转身,朝着姜葭正站立的方向跑了过来,脚下一绊,摔趴在地上,“哇”一声大哭,惊醒了姜葭。让她从暂时抽离的思绪里一下回过神来。当小男孩的父亲也紧跟着朝这边跑过来时,姜葭已来不及转身。

    孩子父亲也看见了她,姜葭心里没防备地抽搐了一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的两只手下意识地握紧又松开。她有些尴尬地定在那里,男人先开了口,“你……在这儿等人?”

    姜葭含混不清地“啊”了一声,右手从口袋里不自然地抬起,拢一下耳边的碎发,强作镇定,勉强地笑着说,“这是你家孩子呀?”男人附和一声“啊”。

    沉默,姜葭第一次发现,原来时间是能看清楚的,慢起来真的比蜗牛爬动还艰难。她感到手机在左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如同得到救星般地灵光一闪。她不假思索地拿起手机,放在了左耳边上,“老公啊,你过来了,我现在马上就过去。”

    姜葭对着男人客气说一声,“我有事儿,先走了。”她没看男人面上显露出的不解神情,也不等男人的手臂完全抬起来,给她一个“请”的示意,更等不及男人的回话,逃似地离开。

    快走到公园出口处,姜葭确定自己“安全”之后,终于舒了口气。她觉知眼窝有些湿润,那个男人是曹晨。自己婚姻出现危机后,她在脑海里想过无数次,却从未想过会再相遇的男人。即使再见面,她也不想在自己婚姻如此狼狈的情况下,这会让她觉得自己颜面尽失。好在最后,她用一个谎言,用自欺的方式保存了自己的体面。

    曹晨,这个熟悉的陌生人,为什么会在此时出现?这是上天特意安排来嘲笑自己,还是警醒自己?姜葭的心湖乱了,她又忘记了自己该干什么。看到不远处的休息长椅,她坐下来发呆。她已察觉不到阳光晒在身上的温暖,也看不见眼前的人来人往。世界如此安静,姜葭想起了那些长长的久远往事。

    那个坐了一夜绿皮车,赶在情人节大清晨,捧着一束玫瑰站在她出租屋门口的大男孩,他的笑容点亮了姜葭的青春岁月。二十二三岁的年纪,少女怀春,男子有情,尽管物质清贫,可两情相悦的怦然心动,让姜葭和曹晨一起经历了每对谈恋爱的人,都难以忘怀的浪漫。

    10年前,他们两个在朋友的婚礼上相识,彼此交谈后,发现两人很是合得来。再了解,又知道两人同龄,两家也是邻村,只是属于不同的乡镇。没有什么学历的两个人,都是这个城市里最底层的务工人员,只是曹晨的工作得经常去外地市出差。但是不管多忙,曹晨总是记得在特殊的日子,第一时间把惊喜送到姜葭面前。

    曹晨的浪漫用心,使得他在姜葭做服务员的饭店里成了“名人”。都是年龄不相上下的年轻姑娘,正处在对美好爱情充满幻想的年纪,姜葭是小姑娘们艳羡的对象。

    无论来自自己内心的感动,还是在外人面前的虚荣心,与曹晨的恋爱,都让姜葭满意,她沉溺其中忘记了现实。直到一次调休回家,母亲的一声呵斥,“我不同意。”姜葭的心凉了。她从飘拂了一年的恋爱半空,重重地摔到了地面,她疼得撕心裂肺,可是在父母面前却表现得若无其事。

    她不知道父母什么时候看出她恋爱的苗头,也不清楚他们用什么方法打听到的曹晨家家底。母亲还在喋喋不休地怒斥,“家里兄弟仨,三间破瓦房。跳进这填不满的穷坑,脑子不好使了,干这赔本买卖?”

    姜葭承受着母亲的怒气,望一眼什么事情都唯妻是从,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父亲,她的心碎成齑粉,她知道自己和曹晨的事情彻底完了。

    作为镇中心小学教师的父母,端着国家的铁饭碗,在都是泥腿子农民出身的乡下,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一辈子已经习惯了在乡邻面前的优越感,走到大街上,他们应该是被仰看的“高人一等”。所以在他们心里,儿女的婚姻大事,底线得门当户对。尤其闺女,一旦“下嫁”,那就是在村里打他们优越了一辈子的脸。他们的虚荣心,不允许他们堂而皇之地接受乡里乡亲的唾沫星子。

    所有知道姜葭和曹晨恋爱的人,只知道他们俩分了手,具体什么时候分开的没人知道,姜葭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她和曹晨之间的分手没有恋人间哭天抹泪的依依不舍,反而像擦掉桌面的一层浮灰那样毫无痕迹地结束了。

    那时候的姜葭在父母的高压之下,她无暇顾及曹晨的感受,她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悲伤自己的懦弱和在父母面前的不敢反抗。她甚至感激曹晨对她的不纠不缠,不追不问。

    姜葭花了整整十年,才读懂当初这个男人的好。即便分开,为了让她不为难,他依旧用宽厚质朴的心包容着她,成全着她的决定。可惜姜葭明白得为时已晚,至今每想至此,她的心都会一阵阵疼。

    每当她在婚姻的泥泞里蹒跚,她就会想起无数个“假如”。假如当初自己勇敢一点,在父母面前不那么顺从,假如她和曹晨一直走下去,假如她不那么快结婚……会不会有和现在不一样的结果。可是有的人错过就是错过了,人生那有那么多“假如”。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懦弱害了自己。想到懦弱,姜葭痛恨自己,听父母的话,顺从父母的要求,那是她从小到大翻不过的“五指山”,曾经她错失,如今依旧在挣扎。

    曹晨就是姜葭这辈子懦弱的伤口印记,她可以一个人默默地想,静静地舔舐,只要还在阴暗处躲着,自己就还有自我麻痹的退路。可今天不经意碰见的曹晨,像一把锋利的刀,划开了她依靠自欺欺人愈合起来的伤口。赤裸裸地提醒着她:十年过去了,她换了两个工作,嫁给一个男人,养了一个孩子,可依旧还是那么懦弱。曾经她丢失了曹晨,如今谁又知道自己正在失去什么?

    姜葭回到家,天已擦黑。本想出去散散心,谁知回来时比在家时的心思更重。姜葭在心底叹了口气。打开家门,闺女兴奋地跑过来撞进她怀里,手里晃着从爷爷奶奶家里得来的红包。

    余辉躺在床上玩手机,同在一个屋檐下,俩人互不言语,无话可说的相处方式也不是一天两天。姜葭看到这情形,就知道余辉是受不了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家过年,被亲戚盘问的压力,只能年初五不到就“逃”回来。

    姜葭抱着闺女亲昵地说笑会儿,就去厨房做饭。下午意料之外的经历,让姜葭心里的烦闷难以消除。站在灶台前,拉开冰箱门,她胃口全无,不知道该做什么饭。但为了闺女,她只能强颜欢笑,装作没事人一样。清粥小菜端上桌,余辉从卧室出来。看一眼桌上的饭,颇为不满地埋怨一句。

    “大过年的就吃这个?”

    “嫌不好吃,自己做去呀。”

    姜葭讨厌余辉这种“要饭的还嫌馍黑”的挑三拣四。一直都是这样,他心里只有自己,只要自己吃饱喝好,他才不管身边的人好不好。

    “我爸妈说了,停两天就把五万块钱打过来。”余辉喝一口稀饭,筷子夹菜的时候,淡淡地说,仿佛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一样。

    姜葭心里窝火,但看到一旁的闺女忍了下去。等到闺女吃完饭,看着她走进自己屋里。姜葭把筷子放在桌子上,才接上余辉之前的话。

    “这么多年了,你到现在还觉得我是因为五万块钱要跟你离婚的吗?余辉,我姜葭就算再穷,再没本事,也不至于五万块钱就把自己卖了。”

    “哼!”余辉不再说话,继续吃饭。

    姜葭听出余辉这一声冷哼里带着的嘲讽鄙视和不屑,扎得她百口莫辩,有冤无处诉,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余辉看也不看一眼,依旧一副不耐烦的语气。

    “你又怎么了?不就五万块钱吗?都说了停两天打给你。”

    姜葭用手背擦一下眼泪,开始收拾碗筷。如果是以前,她会压着声跟余辉吵,非要吵得余辉进屋关门睡觉。可现在,她已经不想再白费力气。她知道,只要自己不离开这个男人,无论她想什么,干什么,都会被锁在他自以为是的狭隘认知里。

    余辉是姜葭跟曹晨分手后,母亲雷厉风行托人给她找的相亲对象。母亲说余辉一大家子四世同堂,住在市郊的一处带院子的大房子里。父母是退休的双职工,上面一个哥哥,他是老小,在市里一家机械厂上班,市区也有自己的房子。唯一有点不好,就是岁数比姜葭大五岁,但是人长得面嫩,一点都不显老。况且岁数大点也好,人成熟,知道疼人。

    姜葭那时候因为自己跟曹晨的事,对父母表面上看似什么都不说,实则心里却在赌气,她憋着一口气暗想:既然我找的对象你们不满意,那我就顺了你们的意,管他是傻子还是瘸子,嫁就是了,将来过的好与不好都不赖自己。

    跟余辉见过三面之后,姜葭发现余辉除了不爱说话,也没有什么不良恶习。双方父母选定良辰吉日,姜葭被父母安排得风光大嫁。她出嫁时的嫁妆在村里和亲朋好友之间,也是众所周知的丰厚。父母在她出嫁的箱底压了一张三万块钱的银行卡,说是把她没上大学,省下来的钱都留给她。

    既然已经嫁人,就踏踏实实过日子,姜葭也不做他想,多想无益。为了说服自己过得还不赖,她喜欢跟自己能接触到的同龄人在心里做个比较。她的高中同学,已经二嫁,婆家依旧不满意。余辉虽然不爱说话,但是能说会道的她弥补了这一点儿不足,婆家人从老到少都很满意她这个新进门的小媳妇。她和余辉的房子没有跟她同住在市区的表姐家房子大,但是表姐两口子每个月背负着房贷,过着捉襟见肘的时光。而自己不但没有贷款,手里还有结婚时的存款。比来比去,姜葭对自己眼下的生活颇为满意。

    她和余辉小两口,每天各人上着各人的班,清早一起出门,晚上一起回家,也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婚后生活。姜葭也对美好的未来充满了期待。

    一年后,闺女出生。姜葭把在饭店做服务员的工作辞掉,一心一意在家带孩子。这时候她才发现,余辉自从结婚,从来没给过自己一分钱。自己还能工作时,她可以不在意,但是现在她没了工作,闺女吃喝拉撒,家庭生活的日常开销,让她不得不开始花存款。姜葭给余辉说起这件事,余辉反问她,“你没钱花吗?”

    老实的她哑口无言。她在心里为余辉开脱,夫妻俩不能如此计较,余辉也不容易,工资也不高,也许他自己也想攒点钱。俗话说肉烂了都在锅里,她和余辉毕竟是夫妻,真到自己没有钱的那一天,闺女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余辉当爹的还能让亲闺女饿着。

    随后的事实证明,姜葭开导自己的想法不过是自我安慰。余辉真的是一点不管家里,自己挣钱自己花。委屈的时候,姜葭觉得余辉跟他结婚不过是他自己年龄大了,需要一个老婆,正好自己符合了他的需求。

    他们第一次大吵,是闺女出生第一年进入年关的一天。夫妻俩合计着过年走亲访友需要拿多少礼品,说到礼钱,余辉让姜葭出,两人为此起了争执。一来二去,姜葭彻底火了。结婚两年,她没见余辉往家里拿一分钱就算了,如今她养着闺女坐吃山空,存款也花得差不多了,余辉也不闻不问,对家庭没有一点责任心。吵到伤心处,姜葭气自己在结婚快三年的时候,才认清余辉其实是一个自私的人。

    一气之下,年二十三,姜葭抱着孩子回了娘家。孩子出生第一年,媳妇和孩子不在婆家过年,这是很丢脸的事。当余辉和他的父亲、叔叔提着厚礼上门,请姜葭和孩子回家时,姜葭的兄弟和堂弟一人一边,门神一样把在大门口,说什么也不让进。第一次余辉败兴而归。

    紧接着是和第一次同样结果的第二次。直到第三次,余辉终于被允许踏进了姜家的大门。余辉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发誓保证,甚至还在姜葭兄弟写下的保证书上签字按手印,答应每个月往家里交生活费。

    面子挣也挣够了,父母开始劝姜葭。两口子过日子,哪能锅不碰盆,余辉他是家里老小,被惯坏了,不懂事儿。现在两口子孩子都有了,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姜葭听了父母的话,跟着余辉回婆家过年。也许是为了替儿子挽留媳妇,抑或是心疼孙女。不管什么理由,公公婆婆以过年给孩子红包的名义,独独给刚出生不久的小孙女包了一个可以囊括一年伙食费的大礼包。

    公婆家过完年,姜葭一家三口回到市里的小家,开始了又一年的新生活。余辉很守信用,每个月会给姜葭一点生活费。但是跟养孩子花钱如流水的日常开销比起来,不过是杯水车薪。多亏还有公婆和父母的接济,日子多少还能过得下去,姜葭也不想再去计较什么。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让姜葭在余辉身上有了切身体会。

    坚持了九个月后,余辉又回到了之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老样子。姜葭知道自己现在再闹也不会像第一次那样动静大,因为她的弟弟结婚了,弟媳妇正在怀孕。现在她父母的眼里全是自己的儿子媳妇和未出生的孙子。姜葭是嫁出门的闺女,是个外人。

    姜葭咽不下这口等人施舍过日子的窝囊气,她让婆婆过来带孩子,自己出去找了一份二手房中介的工作。她跟余辉已经无话可说,他们回家各自逗着闺女玩儿,实在难以忍受时关起门吵两句。第二天闺女就会收到奶奶给的零花钱,再转到姜葭手里。次数多了,姜葭看到这些钱就觉得讽刺,她觉得公公婆婆就是她和余辉婚姻的“补锅匠”。

    姜葭已经受够了余辉这种没有男人担当,需要靠公婆维系的婚姻。她想着闺女大一点,自己手里也能攒点余钱就离婚。一等两等,闺女上了幼儿园。有一天晚上睡觉前,闺女跟她说起白天幼儿园的事,“妈妈,今天小宝哭了,小朋友说他没有爸爸,他太可怜了。”

    姜葭听在耳内,心里“咯噔”沉了一下。小宝,这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是闺女幼儿园班级家长群公开的秘密。每次幼儿园有亲子活动,姜葭总是会关注到那个孩子。他喜欢躲在大人身后,走路时,小小的人儿总低着头,看人时,眼睛也总是怯怯的。看到孩子这个样子,姜葭就会想到自己离婚后闺女的可怜样。

    沉沉的黑夜,姜葭躺在床上,把闺女抱进怀里,无声地流着眼泪。就是为了闺女,她也得选择妥协。可是眼里的泪呀,像绵延不断的溪流,汩汩而出,她又不能哭出声,她忍得嗓子眼生疼。她为自己向婚姻妥协感到悲伤,因为这个妥协就像一个没有期限的折磨,她不知道将来会在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也是从这个时候,曾经“假如”的曹晨开始零零星星地在姜葭脑海里浮现。

    不管心里如何煎熬,日子总要过下去。姜葭自我宽慰,自己好歹有一份工作,尽管辛苦,可是一个人养着女儿,手头还有个零花钱,这也算是对自己不幸婚姻的补偿。况且她从来没有放弃过想离婚的想法,只是时机不成熟,为了闺女,她在等待一个时机。

    去年秋末,余辉生病了,去医院检查。具体什么病,姜葭也听不懂医生说的那些专业名词。但是她能肯定的是,余辉的病症还没到危及生命的地步,只是需要慢慢调养。但是余辉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每天在家里大把大把地吃药,他甚至觉得自己腿脚也变得不灵活。沉默寡言的他在家突然变得像头发疯的狮子,拍着桌子大骂姜葭对他见死不救。姜葭每天下班回家,踏进家门前的那一刻,总要先深吸一口气。

    姜葭在崩溃的边缘快绷不住的时候,公婆又像救火员一样,送来了两万块钱。让姜葭陪着余辉去省城的大医院好好看看。姜葭陪着余辉住进医院第一天,因为病房没有空床位,只能先躺在走廊上。晚上余辉该吃药了,却没有找到药盒。大庭广众之下,余辉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姜葭故意弄丢他的药,盼着他死了好再嫁。当时的姜葭在众目睽睽之下,仿佛被人扒光衣服一样无地自容。她不能争辩,越争辩,已经丧失理智的余辉,会让事情越描越黑。姜葭不想让两个人一起在人群中丢人显眼。

    姜葭什么也没说,强忍着眼泪走出了住院部的大楼。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走进初冬孤冷的黑夜,去药店给余辉买药。委屈和心酸涌上心头,姜葭在这个陌生城市的马路边,找到一个连昏黄路灯都照不到的地方,蹲下来,揪着胸口的衣襟,小声啜泣。

    哭完了,姜葭站起身,双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吸了吸鼻子,朝药店走去。她决心这次回去之后,就跟余辉离婚。她不想再考虑闺女是不是没有爸爸。她也不想管旁人怎么说,说她不顾夫妻情分也好,对丈夫无情无义也好,她要通通撂在一边,她不想在这个自私没担当的男人身上再耗费一寸心神,他不值得。

    存了这样坚定的念头,姜葭反而能更坦然地面对余辉,并且明明白白告诉了他,她的决定。余辉因此倒是收敛了很多。最起码在医院里,对姜葭不会再肆无忌惮的无理取闹。

    进入腊月半,余辉出院那天,姜葭刚办完出院手续,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她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电话里的母亲痛哭流涕,跟姜葭说着大半年来自家兄弟给家里留下的债务。姜葭像一个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浮出水面透口气,却又一次被重重地摁到了水底。

    母亲说她的兄弟网上赌博,不知欠下多少债务,半年来家里已经收到了不下三次的法院传票,每天家里都有要债的人上门。姜葭的父亲已经用教师的优惠贷了10万,可是依旧不够。只能将老两口在县城的养老房也卖掉。现在也不知道自家儿子在哪里躲债。因为弟弟已经上了银行的征信黑名单,他为了保全自己名下唯一的房产,只得离婚,房子过户在姜葭弟媳的名下。

    姜葭听到这个消息,犹如遭受一场晴天霹雳。她责怪母亲为什么不早说,母亲说怕在村里丢人。总觉得凭着老两口挣了一辈子的家底,能补个差不多,挡挡外人眼。万万没想到,这就是个无底洞,眼见儿媳带着孙子走了,虽然弟弟给老两口说他是假离婚,可是眼下这种情况,保不准就成了真的,这才着了急。给姜葭打电话,是因为眼下急需5万块钱还债,要不然她的弟媳妇真的就走了。

    姜葭挂断电话,母亲的哭声还在她的耳边回响。她的弟弟,这个从小享尽父母宠爱,让她从小到大羡慕不已的幸运儿,终究结出了被父母溺爱的恶果。她想起母亲从小经常跟她说,要让着弟弟。她乖巧听话,在心里盼着父母有一天,也能像疼爱弟弟那样眼里看到自己。她把这种渴望藏在心底,年深日久,全化作潜意识里的惯性。以至于她听到母亲说不同意她和曹晨在一起时,她已经忘记这件事情事关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听父母话,顺从父母意愿,让父母满意,父母可能会更爱自己一点儿的潜意识惯性,让她在对自己懦弱的责怪中,放手了曹晨,接下了父母给予的婚姻。

    母亲的电话,给姜葭带来了心酸的顿悟。她又想起这半年来,每次她难以忍受余辉的胡闹,打电话给母亲诉说心里的委屈。总会听见电话那头的母亲一边恨意难消地骂着余辉,一边又劝着她不能轻易离婚。母亲从来没有站在自己的立场为她想过她到底需要什么。她多么希望父母能跟她说一句,“闺女,别怕,回来家爸妈养你。”

    姜葭想自己终其一生是比不过弟弟了,她一直把母亲的话当成自己向婚姻妥协的参考理由,可母亲却把她的婚姻当成保全自己面子的遮羞布。儿子已经离婚,她要再离婚,父母在镇上高傲了一辈子的虚荣心如何承受。

    姜葭一个人想得泪流满面,她有时候真的很嫉妒父母对弟弟的那份守护。她现在的日子已经足够艰难,摊上一个在家里吃粮不管闲的女婿,她用自己每个月微薄的工资独立供养着闺女。母亲难道不知道吗?她如果有五万块的余钱,也许离婚的底气会更足一点。

    她想跟父母推脱掉这次的请求,可又想起母亲在电话里说,腿脚不灵便的父亲去县城里处理二手房买卖的签字手续。第二天大清早回家,天寒地冻的腊月天,为了省那三五块钱,走过无数家热气腾腾的早餐店,心里忍下无数次想走进去喝完热汤热粥暖和一下身体的冲动,愣是忍饥挨冻踏上了回家的早班车。姜葭的心又被揪紧,仿佛看见年迈的父亲一瘸一拐,独自一人孤独凄凉地走在漆黑黎明的县城街头。

    姜葭放不下对父母的心疼,从省城医院回来,她跟余辉还是勉为其难地开了口。她小心试探地问余辉,这些年可有攒下点钱,如果有的话,能不能借自己一点儿,她父母有急用,她不能见死不救。没成想余辉不但无钱可借,还给姜葭爆了一个惊雷。余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自己的弟弟一样在网上赌博。她起早贪黑辛苦挣钱供养着闺女,余辉不养家糊口也就罢了,还人不知鬼不觉地在网上欠下20万元的赌债。

    姜葭的心彻底死了,跟着这个男人就像走进没有尽头的漫漫长夜,看不到黎明的曙光,也找不到生活的出路。她再次坚定地告诉余辉,过完年就离婚,她不想再等,再忍,再迁就。她只想过自己能看得见摸得着的生活,即便清贫的一无所有,就算磨难重重也没关系。

    谁知道余辉的想法简单而荒谬,过年回家找自己父母拿来五万块钱,以为这样就能挽救自己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

    姜葭没有告诉余辉,年二十八她回娘家时,已经明确告诉父母她没有五万块钱,也帮他们寻不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给父母留下1000块钱的过年零花钱。她还告诉二老,过年后她就打算离婚。

    母亲听了姜葭要离婚的话,表现得过于激动。自己说到伤心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唠叨着自己的苦命,养了个不争气的闺女。姜葭心底三十多年来积攒的怨愤彻底爆发,她的哭诉不亚于母亲,她几乎喊着质问自己的父母。

    “爸,妈,是不是在你们眼里我一直都很没用?我上学学习不好,现在日子又过得一塌糊涂。我长这么大从来就没给你们争过光,在你们需要的时候还帮不上忙。可是爸爸妈妈,我是你们的女儿呀?你们眼里能不能像看见弟弟那样也看见我呀?我也想努力把自己的生活过好,我已经尽力了。爸爸妈妈,你们能不能也替我想一下我心里的苦。我也想像小时候那样听你们的话,忍一忍,坚持一下,可是现在我每一天过得都很煎熬。你们可知道,当我觉得自己快熬不下去的时候,我总是不甘心地问自己,为什么我这么努力地生活,却找不到一个陪我一起努力的人?凭什么我要在没有希望的一团烂泥里苦苦挣扎?凭什么我姜葭就不能过一过让自己满意的生活?”

    姜葭想起自己四天前父母面前说的那番话,依旧抑制不住内心的委屈,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面颊。她记得二老面对她的情绪失控,母亲停止了唠叨,父亲在悄悄抹眼泪。她像一个静待暴风雨来临的倔强战士,第一次直白而坚定地在父母面前坦露自己的内心。

    “爸,妈,你们支持也好,反对也罢,过完年我就会离婚。这一次,我为自己做主做定了。离婚后的生活不管是你们说的凄风苦雨,还是人前抬不起头的羞辱,我都认了。我就想去尝试一下自己做主的人生是不是比现在还要糟糕。”

    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姜葭也为了避免三四天后再见父母时彼此尴尬,告诉二老,她过年可能需要加班后就离开了娘家。独留二老在困惑中思索。

    窗外,华灯初上,璀璨的灯火点亮了城市夜空的漆黑。屋内,姜葭泪痕未干地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她又想起今天偶遇的曹晨,她更愿意把曹晨的出现当作是对自己曾经懦弱的警醒。此刻,她的内心无比坚定,让她有种从未有过的平静从容。她暗暗告诉自己,黑夜再长终会有黎明,绝望走到头就会迎来希望的转机。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离婚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jonprrtx.html